父亲前脚才走,後脚一群宫女、尚宫、嬷嬷蜂拥而至。
冉千轻头痛欲裂,随手指了几个人,「你、你、你,还有你,都留下,其他的都给我出去。」
「这……小姐,大婚之日,切切不能只有四个宫人服侍您,还有这四的意头也不好……」一个年纪老迈的嬷嬷颤颤地出声。
「出去。」她终於还是忍不住,摆出了小姐的架子,冷冷地瞄了她一眼。
其他宫人一脸的惶恐地退了下去。
一个被她指明留下的嬷嬷急得额头上全是汗,「快点,来不及了。」
四个人连忙张罗着嫁衣和妆容。
一个小宫女哭丧了脸地看向了她,欲哭无泪的样子,「小姐,您没有耳洞,拿着耳环怎麽办?」
冉千轻不耐烦地看了看她手上的两只耳环。
金色与艳红色相互交汇,的确是重金打造的,不戴又好像有点浪费。
冉千轻忍着那突突的头痛之感,咬了咬牙,「现在穿还来得及吗?」
她平日不出闺门,而大夫人不断的压榨和剥夺,更加别谈什麽装扮了。
嬷嬷大惊,「小姐,这可不行,伤口处理不好会出大事的。」
「没事,马上动手吧,不过是一天而已。」她头侧越发疼痛,双唇不住地颤抖着。
看着嬷嬷拿来了两颗红豆,在耳珠处飞快地转着。
她只觉得耳珠处,火辣辣地跳动着。
一下子针刺进了肉里的感觉,就这样在她的身体上硬生生地落下了两个缺口。
耳环挂了在耳上,那种突突跳动着的感觉越发强烈。
「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七梳吉逢祸避;八梳一本万利;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一个老尚宫执起了一把玉梳子,在她的发间穿梭着。
看着自己的发慢慢被盘成髻,又挽上几支金步摇,最後是那顶金灿的凤冠。
镜子中的自己居然是如此的陌生。
眼前一片的猩红,在念信的搀扶下,冉千轻缓缓地步出了闺阁。
隔着鲜红的轻纱盖头,她望到了无数的花瓣漫天飞舞着。
长长鲜红的地毯一望竟像无垠似的,一直延伸到了冉府大门。
冉千轻眼前好似有金星直冒,一步深一步浅地走着,头上的金步摇压得她几乎透不过起来。
「小姐,您还是先站着,新郎官来没到呢。」媒婆的声音在耳畔响道。
听到了念信很是气愤地跺着脚,愤恨地道,「凭什麽让我家小姐站着等啊?」
红盖头一盖上,她的眼前便只剩下鲜红一片,如鲜血一般的颜色让她越发地头疼。
冉千轻伸手扯下了盖头,直接摔到了地上。
众人顿时都傻了眼。
在一旁站着的媒婆连忙阻止道,「新娘子新婚当日都要盖上盖头,只有夫君才能掀开,不然不吉利的,小姐还是先盖上吧。」
不吉利?
冉千轻打心眼里笑了出来,嘴角讽刺地往上扬,反问道,「我还吉利甚麽?」
从一开始,这场的婚姻根本就早已注定是不吉利,对於冉千轻而言,是不吉利。
但对於宇文邕而言,这场婚礼又何尝不是他的悲哀?
被迫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他又何尝快乐?
只是如今,宇文护这个大狐狸权倾朝野,杀了先帝,到处都是他的线人。
她想,迟到也可能是宇文邕宣泄自己不满的一个途径吧?
站在亭廊下,看着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刺骨寒冷。
八月天明明应该是风和日丽,但如今竟然是下起了大雪。
霰雪纷飞,雪儿飘洒随风飞扬,落触肌肤沁透心房。
寒风凛冽刺骨,即使隔着厚重的嫁衣,还是刺得冉千轻肌肤生痛。
一眼望去,尽是纷纷繁繁落下的枯叶,衬着满园开得繁嚣的长春花,竟是格外的落寞。
远方的夕阳隔着那如雨般细密的雪花,悄悄地穿上了嫁衣,将整个尚书府染成妖艳的红,血一般的猩红。
冉千轻静静地坐在了临时搬来的木椅上,表面上很是沉静,却不经不觉越发蹙紧了眉头。
大夫人和其他的下人在一旁踱着步,已然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依然无声无息。
当大夫人忍无可忍之时,正要开口咒骂,却蓦然听到迎亲队伍靠近的声音,她才静静地闭上了嘴。
冉千轻抬眸张望,而那坐在前头马上的男子,正是宇文邕。
她一下子就怔住了。
这就是传说中风流倜傥的宇文邕了吗?
他的容貌已是接近非人的美,此般的俊美只应天上有地上无。
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蟒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
这就是他吗?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天地间的万物,似乎就只剩下那绝美的男子与那一群簇拥着他的迎亲队伍。
「小姐,你的盖头。」念信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把地上的盖头拽了起来,套在了冉千轻的头顶。
随行的一个男子下马说道,「属下是司空府的侍卫独邪,来迎接冉小姐。」
他的侍卫虽不像宇文邕般让人眼前一亮,但却还是俊美的。
他的轮廓棱角分明,一袭绣着云纹的暗花紫长袍,让他格外的清冽。
念信闻声,连忙扶着冉千轻踏着小步,步出了院子。
只听见独邪冷道,「这位姑娘就请留步,司空府里有的是侍女,大人自有安排。」
「什麽意思?」冉千轻闻言,顿住了脚步。
「这位姑娘不能跟着。」隔着盖头,独邪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位大哥,我不是可以带着自己的陪嫁丫鬟吗,按照习俗是可以陪着我嫁进府里的。」冉千轻据理力争着。
按照习俗,她的确可以带陪嫁丫鬟进府的,但为什麽宇文邕会……
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里响起——
宇文邕他是在防备她!
因为她的身份除了是冉尚书的千金,更加是宇文护的义女。
他不能完全肯定她没有异心,所以宁愿断她的得力助手,让她成为一只无牙虎。
那一霎,冉千轻明白了,也释然了。
「大哥,您能否通融一下,让我跟过去?我自小就跟着小姐,麻烦您能不能……」
「不行!」
念信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独邪打断了她的话。
从他那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
冉千轻心中琢磨着,恐怕这一切都是宇文邕专门交代的。
念信还想要说点什麽,冉千轻冷冷地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下摆,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既然如此,能否让我跟贴身侍女说几句话。」冉千轻隔着盖头,退而求其次地说道,却一点也不算是在求人之姿。
「这。」独邪有些犹豫,但很快就下了决定,‘可以,还请夫人能抓紧时间,不要让大人久等,耽误了过府的时辰。’
「念信,我们进去说。」冉千轻示意着扯了念信的衣摆一下。
念信掀开轿帘带着哭腔喊道,「小姐……」
狭小的空间里,主仆两人看着对方,情绪也开始绷不住了。
冉千轻也有点按耐不住,鼻子一酸,泪水汩汩地顺着脸庞而下。
冉千轻想了想,轻轻地从头顶上摘了一只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放到了念信的掌心中。
念信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只是怔怔地看向自家小姐。
「小姐,您不用这样的,这是您的嫁妆,念信不值小姐您这样对我。」念信把玉步摇塞回到了她的手掌之中。
冉千轻却硬是把玉步摇塞回了她怀里,泪水还在流淌着,一边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轻道,「念信你都跟了我七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
冉千轻嘴上是这样说着,但手却执起了念信的手掌,在她的掌上轻轻地描摹着——
外面有人在偷听。
冉千轻的目光却落在了车窗外的布帘处,不知什麽时候,多了一个黑影,在鬼鬼祟祟地趴着。
念信诧异地看着她,差点叫出了声,而冉千轻几时摀住了她的嘴,一边道,「我真的不舍得你,本来还想着能跟你一起进司空府,但如今,竟然要分开了……」
她一边说着,再次在她的手心处,写下了几句——
继续哭,不要让人怀疑。
念信点头,继续放声哭着,「小姐,念信也舍不得您啊。小姐……呜呜呜…我的小姐……」
那黑影还驻在原处一动不动。
冉千轻回过了目光,向念信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在她的掌心处写道——
以後我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他不让你去是想断了我的得力助手,但不要紧,你好好照顾小雅。
小雅,是冉千轻一直养着的一只乌鸦,很是聪明。
念信点了点头,脸上是笑着的,但声音却带着哭音,「小姐,是您从小待我如亲姐妹,这玉步摇我是决不能收下了。」
「夫人,我们不能再耽误了。」轿子外面传来独邪催促的声音。
「好了,别哭了,我该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缘,我们还能再见的。」冉千轻胡乱地擦乾了自己脸上的泪水,轻笑着道。
冉千轻特别加重了‘再见’两个字。
念信也抹乾脸上的泪痕,看着冉千轻道,「小姐,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还笑着为她整理好衣服,然後关上轿帘。
冉千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静静地闭上眼帘,「好了,独侍卫,可以启程了。」
自此之後,她只能孤军作战了。
只能一边应付宇文护,一边暗中偷偷扶助宇文邕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