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求仁得仁，复又何怨？
不二周助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巧迎上将医生送出病房的梨本荻音，他侧过身让出通道，鼻间飘过清冽的药味及女孩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他短暂停驻，眼神却已经往病房内探去。
荻音旋身时接收到的就是他问询的眼神，不忙不乱地解释道：「医生说是久病没有好好调养，加上忧思过重，体力不堪负荷。」
她轻声说着，心里却对不二明显逾出前辈对後辈关切的态度感到有些讶异，随即转念想起，正是眼前的人帮的清水约自己见面……
意会过来後，虽然不至於怪罪，对不二却难免感觉有些膈应，荻音神色也淡了许多。
「抱歉，来晚了。」不是没有发现她细微的变化，不二也不为自己辩解，竟是有些听之任之的磊落，他的反应反倒是让荻音检讨起自己的小家子气来。
「通知手塚了吗？」
不二突然问，荻音眼神一黯，摇了摇头，垂眸凝望着清水安睡的容颜，陷入沉思。
心知她不是轻重不分的人，之所以如此必然是跟手塚之间发生了什麽事情，以致於不好出面，不二安抚地拍了拍荻音的肩，迳自走出病房拨通了手塚家的号码。
半晌後重新回到病房，守在榻边的女孩抬眼看他。
「你喜欢清水？」
不二一怔，随即莞尔：「为什麽这麽问？」
荻音揉了揉眉心，带点自嘲地说：「否则，不二周助不会没有原因就做出可能让人感到不快的事。」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不二来到病床的另一侧，面对荻音，碧蓝色的眼眸浮荡着真诚的歉意：「抱歉，没有徵询你的意愿就擅自答应清水的请求。」
「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
「不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貌似打断得不太礼貌，荻音茫然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不二也绅士地等待着，直到荻音理好情绪再次开口：「我只是，觉得很混乱。」
「我跟……他之间，那个莫名其妙的展开，你也听说了吧？」像是急於发泄什麽似的，她不等不二肯定上一句问句就接着说：「我不该答应他的……」
「清水会变成这样，我要负一半的责任。」说完，荻音整个人埋进曲起的膝盖里，精神萎靡，想起清水倒下的那一幕，甚至有些後怕地颤抖起来。如果不是那当下刚好接到不二的来电，询问她跟清水碰到面了没有，她可能就彻底慌了手脚……
只要一想起来，负罪的感觉就像心脏最柔软的一块被蚁虫咬啮着，窜进四肢百骸，无所不在的折磨。
「错不在你，导致这个结果背後的原因有很多，你只是刚好扮演了目睹最终结果发生的角色，不是吗？」
不二目光柔软地望着她，在他彷佛能涵容世间所有罪恶的温善里，荻音却由衷地感到无所适从，她的私心、欲望、谨小慎微的贪婪，美好的他并不知晓，可她却无法因此当那些不堪不存在。
「你不明白，我之所以答应帮手塚是因为──」剩下的话梗在喉头，说不出口，没想到不二却准确地帮她完整了整个句子：
「是因为你喜欢手塚国光。」
荻音的背脊狠狠一僵，狼狈而沮丧地勾起唇角：「为什麽你会……」
「也许是旁观者清吧，很多东西深陷其中的人反而难以看清。」不二倒了杯温水来到她身边，摊开她右手的掌心将水杯贴了上去，水杯的温度跟他指腹的暖意一起传递过来。
「你感到自责的原因是因为起初答应手塚，有部分是出於顺从你私心的渴望，但手塚本身对你提出的要求所导致的後果，却不该由你单独承担。」
「不是的，清水是因为我的话才……」
不二却不理会她的辩驳，笑笑地反问：「照你的逻辑是不是我也可以这样推论──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答应清水的请求帮她约你见面，她也不会受到刺激而晕倒，那我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既然不认为我有错，同理，你也毋须自责，知道吗？」
荻音说不过他，闷闷地喝了口水，暗自决定不管怎样，等清水醒来还是要郑重地跟她表示歉意……
正垂眸想着，耳边忽地传来不二的低唤：「清水，你醒了？」
荻音飞快抬头，那张漂亮得像精灵的脸蛋正表现出转醒前的细微挣扎。
「不二学长……梨本学姐？」病床上的人掀了掀如扇的眼睫，眸底透着孩童般的茫然：「我怎麽了？」
「你……」
「你生病体力不支晕倒了。」不二用眼神止住了荻音发到唇边的话。
「这样啊。」清水望着天花板的白色，眸底有一些星点似的光彩随着逐渐清明的神智而愈见隐约──
直到手塚国光的身影出现在门板後方，她侧眸看去，那点点奇异的光泽在那一秒间同时逝去。
「表哥，你来啦。」她蓦然笑开，像清晨初发的花朵。
他愕然地迎视她的笑容，她笑得明媚清朗，世界上再也没比这更好看的风景了，手塚心里却兀然升起一股违和的不安……
「清水，你还记得自己晕倒前的事吗？」荻音问，他这才发现她也在这里。
「当然记得……」清水望着她好半晌才说，苍白纤细的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也许是独占欲作祟才提出了那样任性的要求，对不起，梨本前辈。」
荻音愣愣地望着清水的脸，直觉有什麽地方不对：「不，别说对不起呀，那……你还记得前天发生的事麽？」
那一天的落日里，女孩彷佛生无可恋绝然而去的身影一直烙印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跟清水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淡然洒脱，无一丝吻合，让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不二不清楚缘由，沉默地观察着眼前三人的神情变化。
手塚却是眉头紧蹙，有些僵硬地等待清水的回应。
「记得是记得，就是不明白自己当时怎麽就那样了……」
很长的时间过後，病床上的女孩眼中迷惘渐散，噙着羞赧的微笑看着他们慢悠悠地说：「请你不要见怪，一觉醒来好像想通很多事情，表哥，就拜托你了，梨本学姐。」
「清水……你，真的无所谓了？」
「当然了，我们是兄妹嘛──」
「我祝福你们。」
手塚国光感觉脑中有某个角落轰然崩塌。
随後，人就在医院里看诊的椎名得到消息很快赶到，他身後还跟着一位一样穿着白色长袍的医师，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配戴细框眼镜，斯文白皙，一丝不苟的乾净形象，气质却很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大致情形我听说了，这是尘儿的心理医师，樱井岳也。」
「心理医师？」别说不二跟荻音，闻言连手塚都是一怔。
椎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详述，只是淡淡说明道：「是，她一直都有定期接受心理谘商。」
「现在，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些时间跟空间。」
於是众人离开病房，樱井留下。
◎
樱井岳也清润的嗓音在谘商室里清晰地跃动。
「她还记得一切，只是不知道为什麽，唯独遗失了对你的感情，确切来说，是针对爱情的那一个区块。」
「心理学上并不认可所谓遗失，人在极大的压力之下，或者是某些特殊情境中，会选择将带给自己过大负荷的部分压进意识深处，这种情形又叫做自我防卫机转。你应该听过佛洛伊德潜意识的理论，在潜意识里、甚至是在那之下的东西，并不是就此消失不见了，它还是存在，只是──」
手塚国光木然地接话：「只是被上了锁，尘封起来？」
「也不尽然，人的大脑构造至今仍是谜样多过答案，那些被压抑住的情感及记忆也可能松动，就像再精细的木箱都没有办法彻底将水锁住，水总会往外渗漏的，所以人们会做梦，梦醒了却觉得虚实相掺。」
沉默了一下，樱井补充：「她可能偶尔做梦，也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做梦了。」
一辈子。手塚低垂的眼睫倏然微动。
「还有一个可能，她其实记得一切，也没有丢失对你的情感，只是……」
樱井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佯装成现在的样子。」
「如果是後者，我也必须说，这是她前所未有的决绝。」
话落，眼前的少年彷佛陷入不知名的空间里，安静得不像活着，樱井默默凝望着他，不轻易动摇的内心荡起一丝怜悯……
同样的情绪，在此前几年里跟某个女孩谘商的时候，也曾经感受到过。
抛开世俗道德的枷锁，不管不顾可能的结果，他们之间的爱可贵得让人流泪，只可惜……迎接他们的结局只会是悲剧。
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己所能，减轻期间他们所承受的痛苦。
这是他的天职，尽管微不足道。
樱井说，这里不会有人打扰，而他最好一个人独处一下。
樱井离开之前，体贴地帮他带上了门。
手塚抬眼面着白墙，茶眸氤氲，雾重般的水气让视线逐渐模糊，他想起那张总能轻易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美丽脸庞。
她忘了也好，假装也好，他总算求仁得仁，又有什麽可遗憾的……
更没有资格与立场後悔埋怨。
可是为什麽，每吸进一口氧气，就多一分窒息的错觉，心痛得像被撕裂一般呢？
「……你还好麽？」
他听到声音扬起头，神情木然地望着门边的荻音，语调也是僵硬的：「樱井医师说，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
「喔……那，我不吵你了。」荻音默默转身准备离去，却突然被人从背後拉住，随即发觉一堵宽厚却有些冷凉的怀抱贴了上来。
瞬间被手塚国光身上清冽的气息占据了嗅觉，他以一种坠落的姿态埋在她的颈间，双臂横在她锁骨之前，耳边是他脆弱的低吟：「抱歉，让我这样靠一会儿……」
他肆意汲取着女孩发间的茉莉香气，想除去残留在肺里的痕迹。
梨本荻音不发一语地承受着他的倚靠，眼圈儿悄悄红了，她静静咽下窜到鼻尖的酸楚，一动不动，像是就要站成永恒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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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们觉得小尘是忘了呢，还是假装的呢？
我还在思考要不要给这个问题一个正确的答案，因为其实有没有正解都已经无济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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