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纾盈如坠梦里,听着任斯人与过去大同小异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即便是在梦里,她的潜意识都不敢妄想任斯人会回应她的一字一句。
在她的梦境中,他永远都是悬崖上的高岭之花,清清冷冷、高不可攀。
「还在吗?」低沉略带倦意的声音从手机里流泄。
秦纾盈恍若初醒,激动地回应:「在、在!一直都在!」
她在,她一直都在。
手机宛如接触不良,约莫过了两秒,秦纾盈才再听到任斯人冷清的嗓音。
「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不得不说,任斯人的声音确实一绝。
秦纾盈踏遍无数次法庭,与众多当事人和律师互相交流,每天都得在手机里应付数不清的委托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声音经过一连串的程序,转换成微弱的电流再驱动听筒发声,进入耳里还可以这麽动听。
光是任斯人听见呼吸轻拂过听筒,秦纾盈都止不住心悸。
她忍不住想,刘鹗会在《老残游记》里如此盛赞王小玉,也许是因为来不及听见任斯人的声音。
秦纾盈在心中反覆默念几遍句子,才维持住形象没有结巴。
「你没有打扰我,我还没打算休息。」也不算骗人。
秦纾盈掀开棉被从床上下来,裸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伸手拉开了窗户。
粉樱色挂勾窗帘下的轻纱被凉风吹得拂动,如水般柔和的月光毫不客气地登堂入室。
凉风与月光相伴,秦纾盈托着颊,望着窗外大好的夜色。
今晚的月色真美,像极了任斯人的眼睛。
秦纾盈想,就算任斯人今晚没有打过来,她肯定也睡不着。
习习清风吹入话筒里,时光如同盆中静止不动的水,宁静而安好。
「我听见风声了,你在户外?」任斯人道。
好像与久未见面的朋友闲话家常,秦纾盈摇头:「没有。」
「我站在窗边看风景。」秦纾盈唇角绽出花骨朵般甜美的笑,声音很轻柔:「今晚的月色很美。」
她说的前半句话是改编自卞之琳《断章》里的诗句,後半句是日本一代文学巨匠夏目漱石的典故。
「你站在墙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要翻译英文里头的『Iloveyou』,不应该将其翻译成『我爱你』。」
「要翻译成婉转含蓄的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手机里半晌没有声音,过了良久,任斯人的声音才转换成电流,藉由话筒传递讯息。
他在未知的那一端轻笑回答:「嗯,风也很温柔。」
有人说,如果「Iloveyou」的对应是「今晚月色真美」,那如何正确回应对方「Iloveyoutoo」?
——风也温柔。
秦纾盈的心跳骤然加快,就听见任斯人话锋一转,将话题带到委托上:「秦小姐,时间不早,你明天应该还有工作要忙吧?」
「我们先初步讨论委托内容,更详细的等到见面再商量,你说好吗?」
秦纾盈哪会说不?她对任斯人崇敬到近乎是盲从。
任斯人见秦纾盈不反对,又进一步询问:「那你明天中午有空吗?我恰好中午没有饭局。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约在离你事务所不远的一间义式餐厅,那里离我的工作地点很近……」
当任斯人道出店名,秦纾盈心脏快到无以复加。
正巧是她慕名许久却没机会去吃的店家。
「……可以。」
任斯人笑:「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又大概聊了一下《借一个男友》,待到话题结束,他们都没有人先开口道晚安。
秦纾盈望着窗外玉盘似的一轮满月,她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在通话结束之前主动询问任斯人。
「学长……你记得我吗?」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她所有的脆弱都交由他手中。
手机那头静默,在秦纾盈以为他要婉言道歉的一刹,她蓦然就听见任斯人的轻笑声。
似薰风拂过夏季窗棂旁的风铃,刮起一阵悦耳动心的响声。
任斯人道:「我一直都记得。」烙印在心底、烙印在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显现在生活周遭,连潜意识都压抑不住那蓬勃而出的渴望。
秦纾盈眼眶一刹那就红了。
任斯人缓缓的语速宛如细雨,一点一点渗入她的心扉:「学妹,你很优秀。」
「你也让我相信,雨过之後会有彩虹。」
秦纾盈豆大的泪滴顺势就流过脸庞,她不敢置信地捂着嘴巴。
原来他知道!
不是一厢情愿,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
多年的宿愿在这一刻得偿所愿,让秦纾盈近乎要泪流满面。
时隔十年,任斯人还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