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落惹塵埃 — 17 雪地軍賽

算一算,到霍府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我跟在霍祈劭身旁,事态却一点进展也没有,反而因为成天在他身旁处理琐碎杂事而绑手绑脚,小柒仍是护着文件,所以机密文件我根本是碰都碰不得。

孺州地处北方,腊月末的时刻,与偏西南的奂州相比,冬天奇冷酷寒,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冷上数倍。前几日冬天风雪刚到,我的房间内冷冷清清,只有少许煤炭,平日都到办公室去蹭点暖度,衣服也只有那几件交替穿,我穿了五六层了才愿意出门。因此,这几日我几乎都待在办公室或房间内,不愿踏出室内,每天回去累得躺了下来,脑子一片混沌,刚闭上眼还没涌上睡意,眼前就已经暗成一片夜色。

腊月末是孺州每年的军备竞赛盛事,举办雪地军赛。传闻只要在这场竞赛中拔得头筹的军官,都能晋级加封,并且在前一个月前已经纷纷比试,约数十名的士兵脱颖而出,今天则是最後决定竞赛的前三名。

孺州各个高阶军官都会来参加雪地赛事,不一会,军营里面便集满了各个我曾看过、未曾看过的将领们,排排的站在台子旁,而底下则是数十万基层士兵们列队,挺拔而立。

霍祈劭走到中间高起的台子上,褚旻俐则站在一旁霍祈劭左侧後方,柟辛较晚到场,也站到了霍祈劭的右侧,而我与小柒便在台子下方。

「霍帅!霍帅!霍帅!」一部分孺军的声音冒出头,後续则群众开始簇拥起来,嘹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霍祈劭先是寒暄了一番,便向後方抬起了手,意味着比赛开始了。後续又过了几轮的比赛,各区围成一团,佼佼者从中历险而来。霍祈劭则端正的坐在中间,偶尔与柟辛交头接耳,淡淡的看着中间的竞技场比试。

已经过了数个小时,接近太阳下山的时分,天气是越来越寒冷,我在旁边打了个哈欠,我在旁边看着有点昏昏沈沈,全身都冷得不行,直搓着手,想来雪地赛事看来看一个段落。

「本次士兵获胜者,张连!」宣布的士兵话语刚落,一名身型彪悍的男子向台上走来,肩上挂着星,脸上充满得意的笑容。

褚旻俐走上台去,替张连戴上了一枚金色勳章,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头。张连在台上高呼着孺州的口号,台下也兴起了一片的欢呼声,顿时士气高涨。

「在下侥幸拔得头筹,着实愧不敢当。」张连边讲着,不知何时突然望向我,娓娓说道:「近日听闻霍帅身旁有一随行助理,时刻事奉左右,甚至时常得霍帅亲自提点,想来定是资质奇佳、武艺不凡。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柳姑娘与在下一同比试?」

台下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眼神纷纷看向了我,面色并不友善。甚至有人手不断指向这头,骚动纷起。

我没料到竟然有人敢公然挑战我,他为什麽要挑战我?难道是我在锋芒过剩?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後设计?

瞄了一眼霍祈劭,见他无甚反应,我笑了笑说道:「赢了我有什麽好处?」

「赢者能向输者提出一个要求。」

「哦?倘若我赢了,我便能夺你的官,径直加封晋爵?」我挑了下眉。

「若姑娘赢了,在下以後任凭姑娘使唤,绝无二话。」他话语听上去有些许诚恳,看着我的眼神却带着一丝轻蔑。

我沈默了一会,但霍祈劭并未开口,全场安静了下来,像是在等候我的回覆。「那如果我不要呢?」

旁边的主持的士兵插了一句话:「柳姑娘,你可能不知晓规矩,我们今日是年度军备比赛,只要在场的人提出挑战,均拒绝不得。」

底下喧闹声一片,我扫过全场看热闹者,这不是强逼就范吗?我还能不吗?他们便这般想看我出糗?我心头冷笑连连,却只能点了点头,走向台前。

第一局比的是枪法,连比三枪,越是精准射中靶心者获胜,是最基础的一项竞赛环节。

张连身姿挺立的站在我身侧,他大手一挥,说道:「柳姑娘先请。」

「张军官先来吧。」我一步未动,本就不打算先来。

「那我就让让姑娘。」他咧嘴笑了的往前走去,不再推拒,举起腰间的枪,往靶心连连射去。他的枪法极准,但因为连射碰上恰巧风起,三发未曾停歇的射击稍微飘掉,仅有两发命中红心,另一发则擦着边缘过去了。

「我不需要。」我走到位置前,举枪瞄准,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

虽然因为霍祈劭的伤势,已经半个多月未曾训练,但我在射击时,仍想起了他一字一句的口诀。我也不着急,等待着风停的时候,射出三枪,虽然较他的速度慢上一些,但是每一法都精准命中靶心,无一分偏离。

主持的军领微微一愣,才大声喝道:「第一局,柳姑娘胜。」

台下传来一阵骚动,纷纷小声私语起来,但未有人敢声张。而张连更是从诧异到收起张扬的神色,并未多说,紧紧拧住了眉头。

第二局是剑术,在标准的比斗台子上,以剑术见分晓。

张连身形剽悍,肌肉爆发力十足,刚刚抱拳敬了礼,便一举便攻了上来。

刚开始,我便沿着台子奔走,持剑闪避,心知他力气无穷,且这是我的弱项。尽管我侧身闪避了,但他剑招凶猛,如同猛虎的力道向我袭来,劲力带起的风声飒飒作响。

一开始只觉得张连剑招沉稳老练,但过了十多招後,眼前剑路一变,奇诡如蛇,异常巧妙。张连不仅力道充沛,且他的剑法招式变化迅雷,那一把剑像是化为几十只在眼前舞动,我不稳的眯着眼闪避。他的剑身是犀利的银光,我的剑身则是通体墨黑,剑锋相交闪过一抹锐光,随即有冷光迅速袭来,我堪堪避去,才勉强躲过。

时间一拉长,我力气也有些喘不上,光是闪避便耗去我大量的体力。我往旁边一跃,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但他攻势猛烈,又是几招过去,我慢慢被逼到着倒退,还没转过身来却感到剑气直迫後背,弯下腰才堪堪狼狈的避过,但是,「匡啷」一声,他挥剑,剑立刻从我手中被挥出,结束了这场打斗。

一旁主持的士兵立刻喊道:「第二局,张军官胜。」

「纯比武力毕竟不公平,第三局让姑娘决定吧。」张连收起了剑,扬起了剑眉,手交叉的摆在胸前,脸上分明是得意的神色。

我想了一想,心知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才缓缓开口道:「奂州有一个传统比法,不知道张军官敢不敢比?」

「姑娘请说。」

「首先,先在地上画出一个圈子。一个人蒙上眼站在这个圈子里,对手站在十五公尺外,向蒙眼者射箭,若射中便算射箭者赢,若射不中,便算蒙眼者赢。圈子里的人若是闪避时,脚步超过这个圈子,也算输。」我接着补充:「对了,若是都射中了,便要看伤在哪,越是致命,则取得获胜。」

这不仅考验剑法,也是在眼睛未见的情况下,听声辨位与闪避的能力,需要绝佳的观察力、身手与箭法。

张连仍是一脸狐疑,台下则是一片譁然,纷纷传来「这怎麽能比?」「这什麽比法?」「简直荒唐!」,讨论声不绝於耳。

「我先来一遍,你就懂了。」我边说着,边走到二十多步之遥,在土地上画了一个直径半尺的圆形,站到里面,大约只能移动两步距离。

我撕下了外套的布料,往後脑杓绑住,将眼睛蒙了起来。

「「比试仅此一剑,一剑过後,两人攻守互换,那麽,张军官请吧。」我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扫除心中罣碍,静心於耳。

「柳姑娘,你小心了,可别到时候受伤了怪罪於我。」张连喝道,听得出来语调带着犹疑。

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似乎在等着那一箭的到来。当箭风驶来,他是瞄准我的肩膀位置,我甚至能感觉他放弓时犹豫了一下下,显然不想伤我。

我屏气凝神,听着声音,脚下往後一寸距离,下腰避了过去,感觉到箭风带起我眼上的布幕。

在台下一阵惊呼後,我拿下了眼前的布料,随即攻守交换。

张连有些迟疑的站到圈子里,眼前绑着遮蔽物,有些紧张的左右张望,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有些惊慌失措。我瞄准他的腹部,在中间的位置最是难闪避,但在射出的那霎那,箭刮起了一阵微风。

在周遭安静之际,张连先是微微的晃着身体,听见箭声後,便迅速跨步侧身闪避,然而他在不免有些慌乱,虽身子堪堪闪过了剑,却一脚踏出了圈子。

「第三局,柳姑娘胜。」喝令的人一喊完,台下从安静无声到慢慢躁动了起来,除了惊叹之外,带起了更多的猜疑声浪,却无人大声嚷嚷。

「在下甘拜下风,姑娘好箭法。」张连拿下眼前遮蔽物後,向我抱拳敬礼。「在下以後任凭姑娘差遣。」

「张军官,承让了,我不过是运气好了点。」我摇了摇头。

我深知,这场靠的是心理战与经验。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犹豫与轻视,而先来後到向来是一种战术,张连虽然跋扈,却容易看轻女子,加上在奂州我甚爱玩这种比赛,是以我才能赢得比赛。若是他倾尽全力,我必然不是对手。

此时,突然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几乎穿透整个军营,足见内力深厚:「柳姑娘这玩法新奇多变,我看了也甚感兴趣,不如我来跟柳姑娘比试如何?」

褚旻俐语毕,站了出来,眼神凌厉的望向我,彷佛回到在孺州城门口见到我时那气势凌人、不屑一顾的表情,而此刻则藏匿着一抹深沈难辨。

我内心翻涌着,有些恼火於他的姿态,想一口应下,但心里头的某个声音却告诉我,自己绝对不能应下这个比试。

褚旻俐征战多年,孺州战神的名号四海远播,实力远在张连之上,并且他即便对我有了轻视之心,此时站出来,也定会全力以赴,届时我很有可能会重伤,甚至搭上自己这条命。

柟辛见状,走上前平稳的笑说:「褚哥,柳姑娘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加上她刚比试了三局,不如我来替了柳姑娘如何?」

「这比赛的法子是柳姑娘从奂州带出来的,你还能替她比试了不成?」褚旻俐挑了下眉。

柟辛笑了一笑,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而一旁的霍祈劭突然发声,淡淡的说道:「她是我的人,不如我来跟褚将军比试吧。」

场面顿时一片安静,谁也未料到他会开口,连我也微微一愣。

在霍祈劭讲完後,台下士兵像是悬崖上的巨型瀑布,喧闹声如水流声唰唰唰的四起,从原本的小声私语成了鼓噪的加油声,「霍帅!」与「褚将军!」的呐喊声此起彼落,像两团势力在暗地里互相抗衡,瞬间轰动了整个军营,不绝於耳。

他们对视着,眼睛里都闪动着冰冷的雪花般,冻得周遭一片寒意更甚,却又很快化为平静。

「竟然如此,那就有请霍帅了。」褚旻俐也不推拒,两人便走向了比试的台前。

霍祈劭经过我的身旁,向我手一伸。我微微一怔,把手上的黑色布条交给了他。霍祈劭跟着走进圈子里,随即眼前绑上了黑色布条。他一身戎装,身形高瘦,优雅的站在圈子,如竹子般坚毅挺立,

褚旻俐站在十多公尺外,拿起了木制弓,在定定的瞄准後,准确往心脏的位置而去,速度凌厉惊人,激起的风声更是平稳灵动,绝非寻常人所能射击的高超技术。

我暗自捏了把冷汗,却见霍祈劭在褚旻箭一出时,一动也不动。然而,在箭几乎触碰到他身体时,他却轻巧的侧身避开了,身下脚步未移动分毫,而是紧紧一旋身的功夫,飘逸而巧妙。

只此一箭,台下传来了难以置信的赞叹声,大多先惊呼於褚旻俐的箭法,又感叹於霍祈劭身形的变幻多端,速度惊人。

褚旻俐神色平静,未有多少异动,似乎早已有所预料。他撕下身上的衣领,作为布料,绑到了眼前,交换了攻守位置。

轮到霍祈劭时,他搭弓等待,毫无不耐的神色,像是一只精准等到猎物的豹,迟迟未射出。

突然,在彷佛雷击的瞬间,他右手一松,箭势如虹,直奔褚旻俐的腰际而去。箭法犀利平稳,看似不新奇,却暗流一股劲道,。褚旻俐虽侧身闭了开来,但在闪避之间,右边衣衫划破一道。

「好箭法。」褚旻俐拿下了眼前的遮罩,看着身上衣衫被轻擦而过的划痕,慢慢走回了原先地方,脸上无甚表情。

场上胜负立见,台子下却反而一片静默,无人敢多讲一句话。随後,雪地赛事宣布告一段落,渐渐散去人潮。

这时,霍祈劭大步向我走了过来,手中握紧了黑色布料。我看到了那双眼睛,他眼底泛着朦朦胧胧的光泽,最後直视着我。「怎麽穿那麽少?」

我微怔,直直地望向他,手上轻轻握紧拳,不知如何回应。

晚上,房间送来许多煤炭跟厚实的皮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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