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声啁啾,热气蒸腾,我忍不住皱眉,伸个懒腰,忽然听见後头的人抱怨:「常笑!不要挡住我啦!」
咦?我赶紧转头,看见後头是高中班上第一名的张宁宁正皱着眉,专心抄写笔记,看见我的目光时忍不住骂:「你睡觉就算了,不要打扰我好不好?」
我愣愣地颔首,抬头看见黑板上斗大的「学测倒数172天」,一侧是「106年8月7日」,我低下头,桌上摆满了历史讲义还有刚考完的第一次模拟考的题本以及刚发下的成绩单。
「台湾史前文明这个部分大家有什麽问题?学测命题率其实不高,但是一模范围这麽小没意外还是会出现个几题,至於二模应该就顶多出个一题吧!大家还是要注意一下。」台上新来的历史老师口若悬河,讲着即将到来的模拟考的重点,才刚解决一个考试,马上又要迎来下一个炼狱。
学测?模拟考?
我哭笑不得,阎罗王怎麽会觉得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光居然是高中最紧张的时候?
我环顾四周,却不见刚刚那个奇装异服的阴间使者。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难过啦!第一次模拟考考不好很正常。不如我们来做个活动,点个同学好了。」老师见班上气氛低迷,便转了个话题,他拿起讲桌上的座位表,眯起眼,说道:「嗯……常瑾毓在吗?」
霎时整间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前排男生的名字我已经没什麽印象了,只记得他的绰号似乎是什麽岳哥,他笑得狡黠,贱兮兮地说:「老师!叫她常笑就好了,她应该还不太适应这个新名字。」
话语刚落引起哄堂大笑,老师也跟着笑了起来,「常笑是吧?哪个字啊?」
我尴尬地站起身来,「笑容的笑。」
「挺好的名字呀!怎麽要改名呢?是想要改命吗?」
我摇头,想了想後又点点头,「之前那个名字很容易被笑,我妈就去请算命先生帮我改名,也算是替我改改命吧。」
当初我妈替我取了个特别又有含义的名字,却引来了不少人的嘲笑,求学阶段以来,几乎每个人知道我叫「常笑」就忍不住怀疑我妈的取名品味,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妈便带着我去给算命先生改名,顺道算一下我这年的考运还有今後的运势怎麽样。
但是劫难并没有因为名字的改变而顺利躲过,我还是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灾难,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好,那我问问你这几个问题好了。」
老师背过身子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起来,笔力遒劲,扬起了漫天的粉笔灰。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往哪里去?
「这是古希腊人不断思索的三个大哉问,我的大学教授第一堂课就问了我们这个问题,现在我想问问常笑同学,你是谁?」
我愣愣地望着老师,吞吞吐吐,最後只吐出:「我、我是常瑾毓……」
语毕,顿时引起哄堂大笑。
只见老师面露难色,「这麽回答也可以啦!只是名字并不代表你这个人的全部啊!难不成刚好有个也叫常瑾毓的人就是你吗?何况你还改过名字,更清楚这个吧?」
我无言以对,窘迫得脸都红了。
「不要紧啦!以後我还会再问你的。」老师露出宽和的笑容,「好了,接下来换江以恒吧!」
总算结束了这段尴尬的问话,我缓缓地坐下来,手支着下巴,像是个局外人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们上演着这部低配的青春剧。
透着光的窗帘被风微微吹起,漫天的粉笔灰,老旧不堪用的电风扇,年轻气盛的热血教师还有被读书压力压得吃不消的少年少女。
我早就忘了老师曾经问过我这些问题,忘了自己是怎麽回答的,是否也和现在一样如此的尴尬?忘了那年学测考了什麽东西,忘了曾经和同学的闲话家常,甚至记不得教室里的人儿谁名谁姓。
时光再再侵蚀记忆,我的青春早已一去不复返。
然而种种迹象却告诉我——这不是梦,我真的回到十七岁了。
回到那个受人歌颂,而我早已失去的年华。
刚发下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班上气氛一片低迷,只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嚷嚷着没关系,反正大学录取率百分之一百二十,就算考不好还是有学校可以读。
我望着桌上的成绩单,数学後标、总级分四十九,若是十七岁的我看到这个成绩肯定会很难过,可对一个三十岁早已出社会多年、看尽人生百态的人来说压根儿不痛不痒。我不禁开始思索,回到这个时候到底有什麽意义?让一个早就脱离学生时代那麽多年的人重新体验考生生活?
让一个已经身心污浊的人面对这段纯粹的光阴,这根本不是奖励,而是处罚。
我抬头望见班上同学们,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虽闪过一丝丝无助与无奈,依旧无法掩饰那般闪烁的青春模样。
「常笑。」
张宁宁忽然拍了下我的背,我转过身子,看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麽了?」我问。
她一脸歉疚,红着脸说:「抱歉刚刚对你那麽凶,我……」
我忽然想起高三时张宁宁常常因为模拟考成绩不理想而情绪起伏很大,而我虽然始终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也和她一样像是根绷紧的弦,坐在前後座的我们就常常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大吵一架,比如刚刚上课睡觉影响她读书,但最後总是能够好好地和解,毕竟考试是一时的,何必因此伤了和气?
我笑,「嗯,我知道,没关系。小事而已,不用那麽难过。」
她似乎听出了我的话中话,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颊上小小的酒窝浮起,她轻轻地颔首,「你也是,早上发下成绩单以後就一直趴着,有什麽不会的都可以问我呀!」
我想了想,这个分数的确挺值得高中的我难过一整天。
「嗯,麻烦你了。」我笑答。
即使这对一个暑辅後就会离开人间的人毫无意义可言。
张宁宁显然是放松了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了起来,有好几个流行话题跟用语我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差点儿就要被她当成闭关读书多日的人。
我很想告诉张宁宁,其实她压根儿不用担心考不好,最後她的学测超常发挥,考上了台大,成了我们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高中的第一人,而我到了一所私立还不错的大学。
她身边菁英云集,而我身边大部分都是和我一样,成绩不上不下的人。
久而久之,我们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我忘了上次和她联系是什麽时候,即使不再像高中时代那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们间的温度也早就凉了。
偶而我会想,要是身边还有张宁宁这样有趣的朋友,生活会不会有趣些,我是不是就不会踏上这条不归路?
我望着此刻笑着讲昨天在Dcard上看到的无聊笑话的张宁宁,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享受我们友情最灿烂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