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
卫冬晖的手提电话震动了,才两下,她已惊醒过来,拿起电话,连拖鞋也不穿,便蹑手蹑足离开睡房。
胡心盈睁开眼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像是给冰水浸透。
----那人真是越来越过份,缠她缠得厉害,连晚上睡觉也不放过她。
胡心盈悲哀地想,这麽肆无忌惮,可有把她这个正印放在眼内?什麽时候,对方会再进一步,找上门来?她是在测试自己的底线吧?自己究竟要忍让到什麽时候呢?
胡心盈觉得好累好累。
----说实话,她不恨对方,不恨卫冬晖,她恨的只是自己,恨自己发现了真相,要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自己一定会快乐得多……
那天,胡心盈发现衣柜里多了两件颜色鲜艳的衬衣。
胡心盈问卫冬晖是什麽一回事。
她回答:「……这……百货公司清仓大减价。」
「但你一向不穿橙色的衣服。」
「尝点新鲜不好吗?我的朋友说效果还不错。」
「你朋友?那是谁?」
----卫冬晖的朋友,胡心盈全都认识。
「那是新同事,你不认识的。」
胡心盈说:「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花费,别忘了我们的置业大计。」
「……知道了。」
卫冬晖走进洗手间。
不久,胡心盈听到她的手提电话响起。
胡心盈想替她接听,冷不防卫冬晖一个箭步从洗手间冲出来,从胡心盈手上抢过电话,看了一眼便把它关掉,然後紧紧抱在怀里。
胡心盈看见她全身只披着一条浴巾,不禁皱眉:「谁给你电话?」
「没……没有谁。」卫冬晖讪讪地说:「打错电话了。」
「打错电话?你这麽紧张干吗?」
「……我没有紧张……乞嚏……」
到了晚上,卫冬晖来到胡心盈身边,送上一对耳环。「心盈,看看可喜欢?」
「无缘无故干吗送礼物给我?」
「我看它很漂亮,所以……」
胡心盈打断她的话:「这种小玩意,我多得没处放,你别胡乱花钱了。」
「明……明白。」
过了一会,卫冬晖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出外吃晩餐,不如今晚去吃法国菜好吗?」
「好端端吃什麽法国菜?」胡心盈说:「昨晚的菜还有剩,最多再给你蒸只咸蛋。」
「可是……」
「节省节省。」
「好……好吧!。」
晚饭後,卫冬晖躲在书房里不出来。
胡心盈进去找她,一眼瞥见电脑萤光幕,不是文件档,不是试算表,而是微信。
卫冬晖慌慌忙忙站起来,用身子挡着电脑。
「你在干什麽?」胡心盈有点诧异。
「工作啊!」卫冬晖的眼神有点闪缩:「你怎麽还不睡觉?」
「工作?」胡心盈皱眉:「在家里工作,没加班费吧?」
「有的有的。」卫冬晖说:「我已经向跟老板申请,他也批准了。」
「这倒可以。」胡心盈说:「但也不要太晚。」
「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胡心盈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不禁想起前两天看过的妇女杂志,题目是「如何知道对方出轨了?」
胡心盈马上找出杂志,翻到那篇文章,一字一字地仔细阅读。
----伴侣出轨,有下列几个徵兆:
一、注重外表,买新衣,改变形象。
二、无事献殷勤。
三、去洗手间也带着手提电话。
四、不给人接近私人电脑。
五、常有不知名来电。
六、行踪不明。
七、抗拒亲热……
胡心盈的心登时「咯噔」了一下。
马上,胡心盈又叫自己不要乱起疑心,卫冬晖这种板板老实头,怎麽会有外鹜之心?
她们拍拖三年,同居一年,卫冬晖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痛惜。
----她不是什麽高收入人士,却把家里的开销都扛下来。
----她不算是细心体贴的人,却会把自己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她脾气不大好,但总会事事让着自己。
她算不上是甲级情人,但多多少少也值七十分----胡心盈想,
马马虎虎得过且过,两人也就白头到老了。
她们还有三十年储蓄计划,用五年时间储首期,再用十五年供楼,然後再捱十年,便储够钱退休了。
不会不会,胡心盈相信卫冬晖的为人。
但万一,她真的变心了呢?
「物先腐而後虫生。」胡心盈明白,一定是她们之间先出了问题,才会惹来第三者觊觎。
她们之间,究竟出了什麽问题?
----四年过去,什麽热情激情也给销磨得乾乾净净。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又因为要节省开支,她们的生活犹如白开水般淡而无味。
----胡心盈抚心自问,自己绝不是性情温婉娴静的女郎,有时也禁不住对她呼来喝去……
胡心盈还在胡思乱想,卫冬晖已回到睡房,在她身旁躺下。
胡心盈心念转动,凑过去,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卫冬晖的身子彷佛僵了一僵,也不像往时般马上回吻胡心盈。
胡心盈不服气,在她耳垂吹气:「冬晖----」
「怎麽了?」卫冬晖低声问:「不舒服吗?」
「好冷----」胡心盈两手缠上她的脖子,滚进她怀里轻轻蹭着。
「冷吗?等等,我去多找一张被子。」
「不用了。」胡心盈把心一横,抓起卫冬晖的手,往自己胸口按下去。
----胡心盈一向傲娇矜持,在情事上从来不作主动。现在这样子,已叫她十分为难。
但卫冬晖居然抽出手,并把她轻轻推开。「心盈,不如下次好吗?我真累透了!」
这和掴了胡心盈一巴掌没有分别。
----换了是以前,总是卫冬晖想要亲热,胡心盈却爱摆着架子,要她甜言蜜语百般哀求,自己还要诸多推搪。现在,卫冬晖居然推开她?难道,卫冬晖真的有了别人,对自己再也提不起兴趣了吗?
「晚安。」卫冬晖替她盖好被子,然後背转身去,才一会,便发出低低的鼻息。
胡心盈眼睁睁到天亮。
横竖也睡不着,胡心盈便早早起床,为卫冬晖煮她最喜欢的鸡粥。
「这麽早起来?」卫冬晖来到厨房,看见那丰盛的早餐,很惊讶。
胡心盈牵出一个微笑:「我很久没煮了,也不知好不好吃,你快来尝尝。」
卫冬晖看着她的脸,说:「你的脸色有点差,没什麽吧?」
胡心盈轻轻带过:「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吗?陪你去看医生好吗?」
「小事情而已。」胡心盈心酸地想,她还是着紧自己吧?这是因为心里还有她?还是仅仅为了道义和责任?
「这怎麽可以?」
「再看看吧!」胡心盈问:「今晚回来吃晚饭吗?」
「我今天要加班。」卫冬晖呐呐地说。
「你最近常常加班。」胡心盈装作淡然:「公司正推行什麽新企划吗?」
「……对对……」卫冬晖神色慌张:「可要忙上好些日子。」
「长命工夫长命做,你别太拼命,要小心身体。」
「知道。」卫冬晖匆匆喝下两口粥:「我上班了。」
「好。」
这天,胡心盈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打电话给卫冬晖的同事小北。
「小北,我是心盈。」
「嗨!你好!有什麽事吗?」
「我想请问一下,公司最近很忙吗?是不是经常加班?」
「没有啊!」小北说:「这是淡季,每天都准时下班,为什麽这麽问?」
「没……没什麽。」胡心盈说:「只是想找你们出来饭聚吧!」
「真是求之不得,你定了时间地点,再叫冬晖通知我好了。」
「好,再见。」
「再见。」
胡心盈手一松,电话跌在地上。
----卫冬晖出轨的证据确凿了吧?还要怀疑麽?
才四年而已。真如人们所说,得到了,便不再珍惜了吗?难道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辛苦才把胡心盈追到手吗?
那时候,胡心盈刚毕业回港,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便暂时在咖啡连锁店打工。
早上----
「早,小姐,请问喝点什麽?」
「……早……请给我一杯大的……冰摩卡。」
「好,谢谢你三十五元。」
「谢谢。」
中午----
「午安,要点什麽吗?」
「……午……安,请给我大的冰摩卡。」
「三十五元,谢谢。」
「谢谢你。」
晚上----
「你好,大的冰摩卡吗?」
「对……对。」
「三十五元。」
「谢谢。」
卫冬晖一天来买三次咖啡,比吃药还要准时。
一个月後,卫冬晖借口介绍工作给胡心盈,终於拿到她的电话号码。
直到那时候,卫冬晖才不经意地泄露秘密----她的肠胃不好,每次喝咖啡都会拉肚子……
她和卫冬晖一个住港岛西,一个住新界北,每天早上卫冬晖六点钟便要起床,到胡心盈家里接她上班。每次约会後,不管多晚,也必定亲送她回家。
那时候,胡心盈的前度男友还在诸多纠缠。卫冬晖跟他谈判,给他冷言泠语地奚落了一顿,甚至给他推出马路,几乎给车子撞死。
胡心盈没有勇气出柜,卫冬晖便乖乖躲在暗角里不作声。後来,给家人发现了,大兴问罪,爸爸妈妈大哥二姐把她们团团围着又说又骂。
爸爸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卫冬晖说:「我不是妖怪,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碰巧,她跟我同一个性别。」
妈妈说:「你自己生爱滋病好了,不要传染我女儿!」
卫冬晖说:「伯母可以看看我的验身报告。」
大哥说:「这世上有很多好男人,你们两个走在一起,简直是浪费社会资源。」
卫冬晖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只要对感情认真负责,男女根本没有分别。」
二姐说:「没老公没儿没女,心盈将来的生活完全没有保障。」
卫冬晖说:「我会努力工作,一分钱都交给心盈保管,绝对不会让她过苦日子。」
他们说不过卫冬晖,居然动起手来。卫冬晖勇敢地挡在胡心盈面前,硬生生受了她妈妈一巴掌。到了最後,卫冬晖在他们面前跪下来,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爱她宠她一生一世。
想不到,她居然把这一切忘得一乾二净。
摆在胡心盈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二是装聋扮哑,等卫冬晖鸟倦知还。
----胡心盈选那一步,完全视乎自己有多爱卫冬晖,愿不愿意为她放下自尊和自我。
起初,胡心盈只想一走了之,想卫冬晖伤心悔疚。
但当她想到再也看不到卫冬晖,再也享受不到她的温柔呵护,心便像给针刺般剧痛起来。
----胡心盈心酸地想,自己再也不会遇到一个人,会像卫冬晖对自己这样好吧?即使真的有,恐怕自己也不敢再接受----再好,还不是说变便变?看来这辈子,真要孤独终老了。
「还是一声不响守下去呢?」胡心盈问自己。
----卫冬晖不过是一时间被狐狸精迷惑住,终有一天会清醒过来,只要自己肯咬着牙关守候她,她始终也会回家,两人也就可以如以往一般……
这些日子,胡心盈总是一个人在家,面对着四面墙,反来覆去,想了又想。
两个月下来,她已憔悴了很多。
卫冬晖却一点也不在意----她已很少时间在家,即使在家,也躲在书房不出来,连正眼也不多看胡心盈一下。
每个晚上,卫冬晖回到睡房,便呼呼大睡。
胡心盈躺在她身边,完全是同床异梦。
----她和她,已经离得很远很远。
胡心盈只觉得连呼吸也痛。
到了最後,胡心盈决定了,她会一直守在卫冬晖身边,等她回心转意。
却想不到,即使胡心盈愿意爱得这麽委屈,这麽卑微,卫冬晖竟也不给她机会。
「心盈,你今晚有空吗?我们出去吃饭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卫冬晖把胡心盈带到一家高级法国餐厅。
----想不到她跟自己说分手,也要挑个高级的地方,她是认定了自己不会在公众场合多作纠缠吗?她的心肠就是这麽狠?
「我想了很久,才储够勇气,今天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胡心盈的指甲都掐进手心里。
卫冬晖似乎很紧张,喝下了一口又一口的冰水。
「我们在一起已经四年了,是时候要改变一下。」
胡心盈颤着声音:「我觉得我们这样很好,为什麽一定要改变?」
「你觉得很好吗?我却认为只要我们走出这一步,对你对我都会更好。」
卫冬晖一字一句:「我已经想了很久,也作了充份准备,所有东西已安排好了,就等你一句说话。」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泪水已模糊了胡心盈的眼睛。
「我求求你答应我。」卫冬晖哀求她。「你要什麽条件,我也答应你。」
「……就如你所愿吧!」胡心盈心窝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真的吗?你真的答应?」卫冬晖的表情像是中了六合彩:「我真是太高兴了!」
胡心盈的心已痛得麻木,她狠狠咬着唇,几乎咬出血来,却也浑不知痛。
卫冬晖终於发觉胡心盈不妥当,她惊慌地问:「心盈,你怎麽了?我们到底也走到这一步,难道你不高兴吗?」
所谓「输人不输阵」,胡心盈咬紧牙关,迸出两个字:「高兴!」
「再也想不到你会这麽轻易便答应我,我还以为要多费一番功夫呢!」卫冬晖眉飞色舞:「让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终於,胡心盈爆发了:「我除了一点小姐脾气外,也没有什麽对你不起吧?为什麽要说这些风凉话?四年感情,你不单一点也不留恋,居然还要开香槟庆祝?衞冬晖,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什麽?」卫冬晖一脸错愣。
「我说你要分手便分手好了,但至少也要给我留点面子。」
「你刚答应和我结婚,怎麽突然又说分手?」
「结婚?」胡心盈一下子给震住:「你不是有了别人,要和我摊牌吗?」
「天!我是求婚,怎会变成分手?」
「你不是有了小三吗?」
「什麽小三?」
「你别否认了!我有真凭实据。」
「什麽真凭实据?」
「你一下子变得注重外表,买了很多新衣服。」
「你不是总投诉我老土,追不上潮流吗?我改变形象,也只是想你说声好。」
「你无事献殷勤。」
「从我认识你第一天开始,已经把你当公主吧?现在要向你求婚,当然更加要争取好表现。」
「你去洗手间也带着手提电话。」
「我偷偷和婚礼统筹公司联络,想给你一个完美婚礼。」
「你不给人接近你的电脑。」
「理由同上。」
「半夜三更常有不知名的来电。」
「加拿大和香港有时差,统筹公司职员办公,正是我们的半夜。」
「行踪不明。」
「一个婚礼要花很多钱,我找了一份兼职。」
「……抗拒亲热……」
「我又要上班,又要兼职,又要筹备婚礼,还有什麽力气……」
胡心盈用力按着胸口:「你说的都是真话?」
「真的,如有半句假话,保佑我一辈子活在贫穷缐下。」卫冬晖捉紧胡心盈的手:「你答应我吧?」
「那有这种便宜事?」胡心盈大力挣开她。
「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卫冬晖马上跪下来,柔声说:「心盈,请你嫁给我!」手上捧着一只闪亮亮的钻石戒指。
胡心盈掩着嘴。
「求你给我机会,一辈子在你身边做牛做马。」
胡心盈闭上眼睛,心想:「要怎样折腾她好呢?让她在铜锣湾崇光百货门口再求一次婚可好?谁叫她让自己白费了这麽多眼涙呢?」
「还有那本破杂志,回家第一件事,便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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