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乌绍起床上朝的动静吵醒了黎尔,她撑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想爬起来帮他穿朝服。
「你还是继续睡吧。」乌绍一手把她按回被窝里,还帮她盖好被子。
「不用,我醒了。」在吹到冷风的那一刻。
她伸手要去捞放在床边的衣服,乌绍见了,拿起最里头的单衣,对她说:「起来,朕帮你穿。」
黎尔本来想拒绝,但想想自己每次穿衣服都要弄很久,弄到火气都上来了,这次有人代劳也不错,也就从善如流的站着等乌绍弄了。
只见乌绍早已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接下来就像在帮洋娃娃穿衣服一样,一件一件的往黎尔身上套,有皱褶的地方就抚平,有带子的部分就绑好。
整个过程平顺宁静,除了黎尔的心脏和绯红的脸颊。
「紧吗?」乌绍绑好了腰带,如是问着,一边往後稍微退开欣赏。
黎尔的呼吸突然一窒,感受到自己的小心脏正被一万点爆击,她低下头看自己的紫色的前襟。「刚好。」
乌绍点了点头,显然也是很满意。
「六合殿是帝后居所,朕已让人替你做几套新衫放在那儿。」说完,又叹了口气。「你和她不同,朕总觉得她的衣服你怎麽穿怎麽怪。」
「毕竟是不同人啊!」
黎尔坐到梳妆台前,从妆奁里拿出一把青檀木梳,才梳个没几下,就变成乌绍在帮她梳发,甚至,他还有模有样的绾了起来。
「这些事情,你很常做吗?」不然怎麽会这麽熟练?
「不曾。」即使对最宠爱的黎玥,他也没这麽做过。「但朕小的时候,常看见父王给母妃梳头,母妃说,男子一辈子只能给一个女子梳头。」
至於为甚麽,他至今还不太懂。
他也不懂为甚麽他会这麽自然的接下梳子。
黎尔觉得受宠若惊,心里的小鹿又开始跳动了起来。
乌绍挑了几支素雅的簪子给她簪上,那些都是黎玥不喜欢不常佩戴的。
「听起来你父母的感情很好啊。」
「是很好。」乌绍回答得心不在焉,认真的插上最後一根发簪。
寝宫的门被敲响,王传禄独特的嗓音在外头响起。
「皇上,再一刻便是辰时,文武百官们皆已候在承德殿了。」
黎尔瞄了一眼乌绍那头披散的头发,快速地将他按在梳妆台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
「黎嫔娘娘金安,不知陛下……?」
黎尔将身子往边边让了让,他就看见了已经穿好衣服但还没梳发的君王,赶紧让人进去把乌绍的仪容穿戴好。
一排宫女低垂臻首,各自忙着手上的任务,黎尔就坐在床上,看着帮乌绍梳发的宫女是怎麽弄的。
她没甚麽才华,就是学东西很快,看了一遍,大概就知道怎麽绑了。
王传禄看了一眼天色,出声提醒:「陛下,辰时已到。」
乌绍便从软垫上站起,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她:「正午前搬进六合殿,午膳就在那儿用罢!」
黎尔点点头,福了一福:「臣妾恭送皇上。」
乌绍一走,黎尔身边就凝聚出一抹淡淡的白影。
这白影是一名鬼宫女,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三,不知为何命丧宫里,也不知为何徘徊不去,黎尔见她心思单纯无害,且无法度化,只好先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昨夜乌绍来时,拼命把黎尔叫醒的人就是她。
她说她叫小玉。
「小玉,你能离开元春宫吗?」
「自然可以了,除了陛下在的地方无法靠近,宫里所有地方都可以去呢!」
包含了那些最静僻阴晦的角落。
「那皇宫之外呢?」
「农历七月的时候,小玉才能离开宫里到玄京里晃晃,其他时间太危险了。」
北国首都,名为玄京,皇宫位於玄京最中心的位置,皇城前有个广场,立着初代皇帝,也就是玄武神使的雕像,以这个广场为中心,分拓出去八条大道,这里是整个玄京最繁华的地方。
「那等我以後有机会出宫,你可要好好带我逛逛。」
小玉看着黎尔行走於长廊上的背影,轻轻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围绕着宫里的梁柱。
皇宫中人,哪有说出宫就出宫的。
朝和宫内,郑妃正独自喝茶。
方才黎嫔来了一会,说是为了答谢她送的药材,所以送了一支流金彩凤的步摇来。
这步摇的来头可不小,据说是东国的皇帝送来当作册封皇后的礼物,自然是出自名匠之手,作工精细又华美,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可皇上在黎嫔来之後没多久就急忙忙地赶来了,身上的朝服都还没脱呢,活像是怕她会对黎嫔怎麽样似的。
这就算了,皇上居然还说──
『下次要来别自己过来,至少带上四五个宫女再来吧!』
皇上现在是把朝和宫当山寨的意思吗!气死人了!
郑妃坐在软榻上,手里死死握着那支步摇,那步摇的流光闪的她眼睛都痛了,恨恨的丢了出去。
花嫸正巧进门来,不偏不倚地被簪子打到,手背上立刻浮现一条血痕。
可她哪有心思管自己受的伤,赶紧拿条帕子包了,拾起地上的簪子,好生擦拭之後走到郑昭仪身边。
「娘娘,您要出气就拿花嫸出气吧,可千万不能和这簪子置气呀!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以为您心里不喜黎娘娘就不好了!」
郑妃仍在气头上,看见簪子就更来气了。
「那个卑贱的贱蹄子!也不想想自己甚麽出身甚麽背景,竟也敢来和本宫争宠,如今还会拿东西来送本宫了!可笑!本宫哪里需要她的这些虚情假意!」说着,随手一挥,床旁的一个流金紫心瓶就这样硬生生被甩到地上成了碎片。
花嫸在心里暗自叫苦。这花瓶可是当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专程去寻来讨娘娘欢心的呀……
被花瓶破碎的巨响吓到,一时气到没理智的郑妃瞬间回过神来,眼见是那个最珍贵的流金紫心瓶碎了,一瞬之间怒气全消,脸色刷白。
「花嫸,怎麽办、怎麽办……」郑妃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只能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陪嫁丫鬟。
郑妃,原名郑婉婉,是安定侯府中嫡长女,安定侯年轻时是戍守边疆一名守将,手上有一定的兵权,再加之祖上曾有功於朝廷,世袭正三品的安定侯爵位,也算是个达官显赫世家。
而郑琦娟身为嫡长女,身分就摆在那儿,受人宠爱自然不在话下,吃穿用度自然是挑好的用,从小到大呼风得风、唤雨得雨,从没人敢有二话,大小姐脾气是一定有的,可大家也都当作是耍耍任性罢了,没往心上去。
而花嫸的身分就不一样了,她名义上虽是郑家的奴婢,但实质上却是安定侯在边疆戍守时和异邦女子生下的私生子,安定侯当时回京便带着她一起回府,一夜之间整个安定侯府弄得风雨奔腾,最後还是郑老太夫人见她生的水灵、瞧着像是懂事乖巧的主,便作主指给了郑婉婉当丫头使唤,虽是如此,但她的一切吃穿用度比照国公府庶出小姐,只是不能上族谱。
而花嫸的亲母,安定侯本是想带着她一起回京的,不料在半路上得了急症,不出三日便撒手人寰。当时花嫸已经十岁,略懂人事,她知道父亲的难处和对她的愧歉,所以并没有说甚麽,她也知道若要在深潭一般的侯府生活,唯一的倚仗便是老太夫人指给她的主子,郑琦娟。
可她怎麽会如此甘心!即使是京里其他家的庶出小姐,至少可以嫁得一门不错的亲事,出入也有婢女跟着服侍,怎麽自己这个小姐当的如此委屈,还要服侍郑婉婉这个任性又没脑筋的大小姐!想到就觉得有气!
尽管心里不平,花嫸仍是把这份心思藏的很深很深,尽心尽力的替郑郑婉婉做牛做马、出谋划策。
「娘娘莫心慌,奴婢立刻将这儿清扫了,再画幅这流金紫心瓶的画像拿给城中巧匠烧制,便成了。」
郑妃听了,犹如一个落水的人抱紧了一根浮木,心终於稍稍定了下来。
「好、好,快去。」
花嫸很快清扫乾净了,再次进来时,手上多了两封信,来到郑妃跟前,恭敬递上。
「娘娘,侯爷大人来家书了。」
「知道了,皇上把今年做夏衫的罗、缎、纱等各送来了五匹,你自己去挑几件喜欢的,和着本宫的一起送去尚衣局去。」
「奴婢谢娘娘厚爱。」花嫸福了身,恭敬的退下。
其实郑妃对待花嫸还是很好的,自从进了宫里,皇上赏的有部分都落进了花嫸那儿。
信有两封,一封是安定侯府送来的家书,另一封则是……
看着上面的字迹,郑妃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从永平亲王府送出来的密函,崎王爷交代了必需阅後即焚,将两小无猜的情义消融在火光里。
想到永平亲王至今未娶王妃,郑琦娟心中就有万分懊悔,本来安定侯府与大皇子母家襄国公府两家交好,乌崎与郑婉婉两人自小在一块儿长大,本就郎有情妹有意,也早早订下娃娃亲,就等两人长大。
岂料中途杀出乌绍一个程咬金,那年清凉台荷花亭一见,又恰巧乌绍救了失足落水的郑婉婉,一时芳心大动的郑婉婉早忘了两家的娃娃亲、忘了乌崎看向她的眼神里有深深的爱恋,执意要嫁给乌绍,而刚好乌绍也求了皇帝下旨赐婚,两人就这麽结为连理。
可如今看来,嫁给崎哥哥还比较好些,嫁给崎哥哥,那她便是永平亲王妃,一方小院、一个深爱她的男人那便足矣。
一入宫门深似海,虽说如今后宫只有她、木妃、黎嫔三位,可难保未来不会更多。
想到此处,郑妃不禁悲从中来,眼睛一闭,一颗斗大的泪珠就挂在脸上,无声无息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