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交换
都到医院了,距离李青廷只有几百公尺,柯冬尉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能忍住,在大厅逛了三圈,又在门诊走过一遭,比犀牛好不了多少,晃荡着不愿意离开,东晃西闯,闯进颜的办公室。
办公室更是研究室,依照待的时间,某程度来说也算是家,桌上堆积最新的疗法文献,颜已经筹备了半年,估计再几周,他们就能成为第一个手术成功的医院。
「工作怎样?」
颜开口,还是埋头在资料中。没打招呼就进门,他平时是很感冒,看在心情很好的份上,颜决定原谅他。
「没有负责人消息。」
柯冬尉浑身湿淋淋的颓废,像淋过雨一样。
「嗯。」
「如果头几天我在,也许……」
「你也没有比他们优秀。」
皇冠的声誉本来就很差,负责人阴险,做什麽都不奇怪,这小子初入此行此道,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他好不好?」
医院之内是颜的势力范围,任何消息都不能轻易出去;他暗示手下打听过,却被结实的挡在医院外,颜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文森会照顾他。」
「文森叔叔?」
文森很明显不喜欢柯冬尉,最近还更为恶化;这大概就是八字不合,他们不常见面,文森不找麻烦,还算得上是会避开,却不是特意躲避。
光被看一眼,就能感觉到赤裸裸的不欢迎,讨厌得毫无道理却坦荡荡,不知道哪里碍到他的眼。
坦白说,柯冬尉并不了解文森。
「那家伙比我有耐心。」
「我不是怀疑他……」
「那不就好了。」
握紧拳头,柯冬尉知道自己没什麽好反驳的,愤怒在胸口滋长,却不知道是对谁的,对叔叔?还是对自己?
「我先走了。」
「下次带布丁来,文森喜欢那个。」
颜只是漫应,听不出是不是认真。
。
李青廷醒来时并不平静,药物作用得很浅,他几乎是拼命在抵抗药效。
如果苏醒的过程是泡泡浮出水面,一般人的泡泡会先慢慢变多,慢慢恢复意识,才会开始感知四周;他的却是却急速上升,爆破都要冲出水面。
「呜。」
针扎的刺痛从手臂传来,身体内脏都还没醒,李青廷的身体就想下床,碍於肌肉无力没做到。文森坐在旁边,手上翻阅一本装订好的资料,封面是蚯蚓一样的文字。
身体很重,脑袋昏昏沉沉,连抬起手臂都控制不了,李青廷看似在原地,心里已经逃跑一百万次。
「外面很混乱,你暂时待这里。」
文森没有阻止李青廷爬起来,随手把资料放上矮桌,起身帮忙拉开一点被子。
全部肌肉都在罢工,肩膀以下都软绵绵的,靠在枕头上半卧,动动手指脚趾,确定自己没有瘫痪。
他没忘记这里少了谁,左边是门,右边是窗户,小小的病房里,除了他和文森外,没有第三人,他不觉得柯冬尉会真的守着自己,但不能说没想过。
「警察发现你的。」
骗人,明明是……。李青廷很难过的发现自己想不起细节,他分不清从哪里开始是梦,是从流落街头开始,还是更早?
如果都是真的,为什麽柯冬尉要丢下他?
看着文森,他哭起来。
「对不起,突然控制不了……」
尴尬的抹去眼泪,泪珠还是不停往下掉,还多了鼻涕流下来。
「镇静剂的关系,没事。」
手掌在背上轻拍,异国腔调的尾音黏腻,感觉软趴趴的,他的哄和柯冬尉不同,更成熟礼貌,像是永远都不会被负面情绪影响。
「冬、冬尉呢?」
烙印在心里的记忆层层叠叠,回想起来有蜜一样的甜味,现在却像千百根刺,狠狠刮在心上。
看着他瘀血未消的脸,文森表情冷了一下,像在盘算阴谋,最终撇开脸。
「谁知道,他又不是我的谁。」
李青廷想再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沉默的坐着,搓搓白色床单。
「我知道你不喜欢住医院。吊完这个就能出院,到时候先和我一起住。」
大方的把柯冬尉说的话当自己的观察结果,反正那家伙不来。
他用下巴指指点滴包,没有给李青廷选择的余地。
「我想打电话给哥哥。」
文森看了一下他。李青廷猜不出他眼神中的盘算是什麽意思,有点担心会被拒绝。
「按5就能打外线。」
结果文森只是站起身,边把电话移近一点。
「我去找颜,拨分机2863能找到我们。」
蚯蚓文的书留在原地,封面有小小英文书名,单字看还是很困难,李青廷认不得几个,大约认出一个是人名,一个是冒险。
右手插着针让他不敢用力,双手握着话筒,还没想好要说什麽,电话就被接起来。
「喂……哥哥」
「等一下。」
接续一段下楼梯脚步声,户外的环境杂音涌入,车子疾驶碾过柏油路,邻居的德国牧羊犬汪汪叫。
「……青廷。」
带有颤抖的声音传来,是熟悉的哥哥。
「哥哥,我没事,我在医院……。」
「医院有通知我,爸看得很紧,我不好过去,有没有受伤?」
「破皮而已。」
他小声的撒了谎。
「……没事就好,那家伙呢?让他听电话。」
「他不在。」
「他为什麽不在。」
满分十分,弟弟的说谎功力只有4分,这还只是第一句的分数,说多扣多,通常在三句之内就会破功。
「处理一些住院的事。」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麽柯冬尉会不在,但他不能这样和哥哥说。
「有人照顾你吗?」
其实李政粟不相信这样的说法,柯冬尉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信用可言,只是看在弟弟份上不追究,对哥哥都说谎,李青廷现在一定也不好过。
「有认识的医生在。」
「你大嫂很欢迎你来。」
哥哥其实常常挨大嫂骂,理由从晚回家到脱衣服没翻过来都有,他却挨得很开心,说是平常被顺从惯了,老婆也像小媳妇太无聊。
好冷。薄薄的被子产生不了什麽温度,病人服太大件,贴合不了身体,脚趾都是冷的,李青廷抱着膝盖,换一边耳朵说话。
「你在她就不会骂我了。」
李政粟一派轻松的说,逗得弟弟呵呵笑,笑声回荡在病房,驱赶郁闷。
「要送什麽过去给你吗?」
「等下就出院了。」
打点滴的手有点肿,从手肘开始变成猪肝色,针插入的地方严重瘀血,感觉有点痒,但他不想因为这种理由惊动颜医生。
「出院後要住哪?」
「他那里有多的房子。」
一下子,李青廷居然说不出柯冬尉的名字。
「随时能来我这里,知道我办公室电话吧?」
「知道。」
电话到此为止,哥哥的声音、牧羊犬的叫声被嘟嘟声取代,电子钟高挂墙壁,红色灯泡排出数字,通话时间将近半小时,清楚感觉到心里空了一块,讨人厌的空虚聚起来。
点滴还有半袋,一滴一滴的从大瓶落下,掉到小瓶,小瓶连接管子,另一端接在手臂上,他没有概念还要吊多久,或许一小时?
。
。
文森刚离开病房区,借道往行政区
大楼,大厅人来人往,医生护理师都闪他,好像沾到就会长细菌,偶尔有遇到一些『家属』忙哈腰,称呼他文森先生或是老师。
他一概不理,直往颜的办公室而去。
「颜,那……」他拉开门,懒洋洋的开口,「噢,柯冬尉。」
他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展露厌恶,脸从一团泥变成一团粪,柯冬尉奉承的对他打招呼,文森还是不满意,连话也不说,自己拉椅子在角落坐下。
「李青廷的手机?」
颜对他的态度见怪不怪,连多劝一句都懒,和柯冬尉继续刚刚的话题。
「能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去看看他吧。」
颜试着劝,叹了口气,一边的文森则翻了个白眼。
「不,我还……」
「我有定量给他镇定剂,现在应该睡着了。」
颜慢慢说道。
「我记得他对镇定剂过敏。」
文森差点跳起来,柯冬尉紧张的吞吞口水。
「顶多有点痒,一泡尿出来,好得不得了。」
文森差点被气噎死,气得什麽也说不出来,拳头紮实落在桌上,顺手翻起桌上所有东西,马克杯也被他看不顺眼,顺便砸烂碎灰飞烟灭,原本整齐的办公室乱成一团,纸像雪片一样刮上颜的脸,钢笔重重落到地上。
「叽咕啊不捏,嘎!」
毁灭掉半个办公室,狠狠的丢下一句,从语气听来不是什麽好听话,门在被全力踹开後,摇摇晃晃的撞上墙,前後摆荡找不到归宿。
「叔叔……你没事吧?」
这是颜最珍爱的钢笔,小时候柯冬尉好奇偷碰过一次,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叔叔那麽生气。
「唉,那家伙。」
结果颜医生只是捡起来,不怎麽生气的念念。
欸?就这样?
「干嘛,没事情做了?出去!」
。
在门口转了一圈、两圈,举起的手又垂回身侧,停在李青廷的病房外,柯冬尉没有勇气敲门。
早在柯冬尉在护理站时,文森已经听到他。就算健康欠佳,废掉一半动态视力,依然担当猎豹称号。
「进来。」
文森懒洋洋的叫他进来,柯冬尉很少和文森共处一室,据说只要看他脚步落地,就会在眨眼前被掐住脖子。
他怕成一只猫,边提防走进病房。
李青廷睡得很沉,点滴已经拔掉,手臂肿胀消了一点,身上多盖了一条毯子,动也不动一下。
「很快会醒,再……15分钟吧。」
文森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让柯冬尉站着。
墙上的时钟还在走,滴答滴答,光看难以想像,时间说起来很虚,却又那麽的真实存在,就算钟停了、拨动指针,时间一样在走,谁的15分钟都一样。
「谢谢你一直照顾青廷。」
最近被骂习惯了,到哪里都碰得一脸灰,他以为文森也会骂他,说些『还不是你害的』那类的话。
「他让我想到一个朋友。」
今天的文森感觉比较柔和,是柔和,而不是心情好,下秒可能就会翻脸掐人。
「朋友?」
就柯冬尉所知,文森只待三个地方:自己家、医院、雇主那,常来往的人也不太热络,自己已经是少数的熟人,柯冬尉对他的了解却还是很有限。
「很久以前的朋友。」
「李青廷很像他吗?」
他没胆子探究文森的过去,只是好奇哪里还能有一个李青廷。
「他是好孩子。」
「还有和朋友联络吗?」
「联络?」
文森笑笑,笑得很惨然,说话带着黏腻的腔调,香槟色眼睛在灯光下不太均匀,带着一点绿,像开始长青苔的石头。
「没有,很久没联络了。」
「那个朋友叫什麽,也许能……」
「点到为止,小鬼。」
文森只是冷冷的打断他。
这是很深的记忆,回不去的带着一点悲伤,回想去十年前的过去、失去,还是让文森心痛。
柯冬尉知道伤到他了。
叔叔们帮了自己很多忙,什麽都会、什麽都能解决,他只顾着顶嘴,忘记他们也是人、也有情绪,一个任性请求就会让他们受伤。
「对不起,一直让你和叔叔吵架。」
就这点,柯冬尉的确该道歉,虽然他觉得没做错什麽。
「你该走了。」
阖上手上的书,文森的耐心到达极限。
往李青廷额头印下一个吻,柯冬尉退出病房,而文森依旧平稳呼吸,表情变得更为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