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聪明有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第六感准到令人悚然的境界。
黄承泰一下飞机时,他便隐隐感觉到有谁在等他,一出了匣门,李静恩清瘦的身影便安静地伫立在人群中,含笑的目光看得黄承泰心底有块地方如三月飞雪般融化。
他拉着行李快步走向李静恩,终於将美人拥入怀。贪婪地攫取几绺发丝的香气,深深地吸口气,心底踏实。
李静恩淡雅一笑,拍拍黄承泰的背,「大庭广众下的......你不害羞啊?」
「那就让他们看啊。」黄承泰低低一笑,「又不怕害臊的。」
黄承泰的五官甚是好看,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沉稳的笑容与如上帝之手雕刻而成的面容,是绝对的俊美。
依在黄承泰身旁的李静恩倒也完全不逊色,反而是光鲜亮丽,天造地设是唯一的形容词。
当黄承泰牵起李静恩的手时,李静恩转过头,迎上一双盈满柔情的眼眸,她不禁想起两人初识的那段日子。
「你还记得吗?我们大学的时候还是死对头呢。」
往事忽然被翻出来,黄承泰有些懵,却仍跟着回忆的脚步走向时光长廊,那是一个笔直的路途,没有过多的蜿蜒曲折,连嗓音也跟着淡出,「对,那时的我是副会长,你是会长。为了让你看尽我,我一直故意跟你唱反调。」
「但同时又把我交代的事做得很好。」李静恩接话,忍不住轻笑,如银铃般悦耳,「我那时觉得你真机车,可又是最有效率的干部,对你我是又爱又恨。」
「後来的恨,不都是因为在乎我吗?」黄承泰轻轻扬起笑容,多了几分得逞之意,「你就像是高岭之花,我只能竭尽所能爬上顶端,将你摘下。」
「後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大二时。」
黄承泰点头,言不由衷的默契在沉默中滋长,接踵而来的是慢慢酝酿的浓情蜜意。黄承泰发动轿车时,深深地看了眼李静恩,情不自禁地凑近她柔软的唇,随即轻点。
李静恩半眯起眼,乖顺地迎合,只是对方再怎麽热情如火,也无法延烧到她心底。
唯有除不尽的野草才能在春风迎来时又茂生,李静恩心底空荡荡的,即使她不动声色地微笑,那笑意竟不到眼底。
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几滴眼泪才会沾湿枕边,心难受得很,可不这麽做,李静恩觉得她会崩溃。
所以她只能这麽做。
「今天有工作吗?」黄承泰问,腾出右手握住李静恩放在大腿上的手。
「你知道的,时装展跟成果展都快到了,我的进度还没完成必须加快脚步。」李静恩答,并没有抽回手。
「所以你最近要常往A市跑吧?」
「是啊。」李静恩不加思索,「总是住在那啊,李瑶的套房,她总是云游四海的,有时真拿她没办法。」
「嘿,不如我在那附近直接买间套房给你住?」黄承泰不是第一次提议,但每每都被李静恩婉拒,说钱不该是这样浪费的。黄承泰以为这次也是如此,却李静恩漾开淡然的笑容,轻道,「好啊,这样我也比较方便。」
「咦?」黄承泰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李静恩瞥了眼她,不慌不忙地解释,「李瑶说她结识了一个蓝眼外国人,想回台湾定居了,所以我也该是清东西走人了。」
「原来是这样。」黄承泰握紧纤纤玉手,彷佛要将他对李静恩的情深全都藉由掌心的温度,告诉她,他很爱她。
「那麽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直接开到A市去看房子吧?」
李静恩猛然抬头,望见黄承泰眼中的笑意时,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随着声带滚滚而动,最後化成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此刻,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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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钦泽疼爱唯一的亲妹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差了十岁的兄妹,从小张父张母忙碌於工作时,就是他这个哥哥代母职,一手包起张季嫙所有的大小事,小至检查作业,大至教导卫生棉,所有女孩子的事都是他这个哥哥授予的。
不知怎麽的,竟也把追女孩子这件事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张季嫙。
张季嫙天生的好皮相让她从幼稚园就不乏追求者,为她大打出手、争风吃醋是家常便饭,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成了爱情主宰,竟是男女老幼通吃。
张钦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人负他亲爱的妹妹就可以了。言下之意就是,谁也不准负张季嫙。
父母的繁忙与哥哥的溺爱宠出了张季嫙无法无天的骄傲性子,她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却也是最孤独的那一个。
张钦泽全看在眼里,从小到大,却曾未看过如此心灰绝望的神情在张季嫙脸上,张钦泽觉得心疼。
「妹,你坐在沙发上也一整个下午了,该起来了吧。」张钦泽无奈地叹,想从沙发上捞起这个如同陶瓷娃娃般的女人,却是无从所获。
「我在等爸妈回来。」张季嫙抱着膝盖,望向门边。
她必须亲耳听到事实,她不信,她不信林督导手中真有她们家的财产,她不信。
上天顺人意,被盯得快穿出洞的铁门终於转开了,张季嫙倏地跳起身,冲向张父张母,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麽事,只见张季嫙握住张父的手,急促地问,「爸,你们这几天去哪玩了?」
闻言,张父一愣,神色不自然地笑笑,「跟你妈到处去走走,东部啊游山玩水。」
「咦?爸,你不是说你们去澎湖吗?」张钦则在旁插话,张父一滞,松开张季嫙的手急着回房,张母则是惨淡一笑,欲想跟着回房却被张季嫙揪住。
「妈!你们这几天到底是哪了!」张季嫙急了,声音也跟着大了。
这几天饱受身心疲惫的张母早已不堪负荷,张季嫙这一吼,成了致命稻草,头一晕,张母便昏倒了。
「妈!」兄妹同时喊出声,张钦泽长腿一跨,抱住了张母瘫软的身子,急得向张季嫙喊,「你去开车,我抱她上车。」
听到外头的骚动,张父跑出房,却看到爱妻昏倒在地,不免慌了,「快送到医院!」
张家便风风火火地赶往医院路上,驾驶座是张钦泽,张季嫙跑道後作陪张母,张父坐在副驾驶座,忧心忡忡,眼中的疲惫一览无遗。
张家到市区医院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车子一塞便要半小时。这一出让神经大条的张钦泽都发现不对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正是他烦燥的小动作。
张季嫙抱着张母,抿着唇,眼眶泛红。
看来是真的了,林督导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良久,张季嫙才缓缓地道,「爸,我有办法救家里,你跟妈这几天去哪里,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家里会没事的。」
张父愕然回头,对上一双沧桑却坚定的眼,不禁老泪纵横。
「你怎麽知道的?」哽咽的话从张父口中而出,无论是谁看到都会於心不忍。张季嫙摇头苦笑,「说来话长,总之你跟妈好好休息,接下来我会处理好的。」
长大了,即使是任性如她也被现实逼得成长了。
张父见张季嫙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究了。下了快速道路,迎面而来的是连环车祸,张钦泽用力转方向盘,差点发生追撞,为了安全起见他停到路旁,回头确认她们的人身安全。
张季嫙望着车窗外的交通事故,在混乱的人群中,她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李静恩。
心脏登时缩紧,她开了车门跑下车,不顾张钦泽的叫喊,她推开人群跑向李静恩,後者彷佛是有感知,转头对上张季嫙的视线。
彷佛是第一次她们的交会,两条平行线终究纠缠在一块,谁也理不清了。
「你还好吗?」张季嫙急促地问,上下确认李静恩的伤势,见她还能说话也能站立,似乎无大碍。
李静恩淡淡地瞥了眼她,「我没事。」趋於漠然。
「没事就好。」没有注意到语气中的疏远,张季嫙四处张望,却见有个人倒卧在血泊中,医护人员正在抢救他,定眼一瞧,张季嫙双眼瞪大。
「.....黄承泰?」
那俊美的五官、深邃的双眼、忧郁的斯文气质......怎麽看都是黄承泰无误!张季嫙抬眸,冷不防对上促狭的笑容。
「是啊,是黄承泰没错。」
张季嫙打个寒颤。
李静恩清冷的笑意,反射进她的眼底时,竟如罂粟花胜放灿烂,直要她的性命。
「心疼吗?张季嫙。」李静恩双手抱臂,低低地笑,「去救他啊,你不是他的情人吗?」
那个瞬间,张季嫙以为自己坠入了无底深渊。
那是一个,冰冷、漠寒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