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条静默的河,却有太多的故事汹涌於其中。
吞吐间的云雾茫茫,点染的时光轻浅,却绵远流长。
三年前被硬生生截断的故事原来还没走到尽头。
想来也是,对乐乐来说,结局显然不该是那堆成山又无解的笔记本。毕竟人生有些错误,不是舍弃、视而不见,就真的消失无踪。人总得学会拾起、接纳面对,如此才能真正获得成长。
因为不是所有问题都能被岁月掩埋。
方世达这个人很奇妙,他温暖得就像冬日里的阳,总让人不自觉靠拢,可他却也真的如阳,遥远而不可及的阳。
近而远的距离,他身边总有一群人围绕着转,所以乐乐并不是最特别的那个,却是他花了最多心思的那个。
他生来俊秀,对谁都温柔,也对谁都刻意保持距离,包含乐乐。
好像有一道墙,将他与世界远远隔离。当年的花乐乐大概是最不要脸的那个,也许是一开始认识的方式错了,而乐乐又因为先前已经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然後被冠上了一个奇怪的称号──狐仙,所以她大概也豁出去了,反正注定要被唾弃。那就,刀啊枪啊什麽该死的死人骨头都来吧。
乐乐其实也潇洒,她当了那麽多年万众瞩目的校花,换个被霸凌排挤的对象当当好像也挺好,这样说来可能有点自虐,可对於终於没人再将她拿来跟谁比较的时候,她确实大大松了一口气。
当然,偶尔也还是会有点沮丧,毕竟她也从来没有被冠上什麽莫须有的罪名,还要忍受各种莫名的责骂与攻击。而当然,例外也总是有的,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盲目追随然後一面倒的死老百姓。
而当年,方世达就是那些,「活」老百姓之一。
医院骑楼外,大雨仍倾盆,狂风还肆虐。
被层层锁链禁锢的过往,多年後再翻腾,即使已经历经岁月沉殿,却仍掷地有声。
故事开头,是她扑倒了某个人,而结尾,亦是她扑入了某个人怀里。
那人还是笑得很温柔,轻轻拍拍不知为何要哭得这麽惨烈的她的头,然後说:没事,会好的。
一如当年。
其实乐乐知道,这句话,他说给她听,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不过就是一次不小心窥见了藏在他背後的那些荆棘,便从此当起了「不让方世达忧郁症大爆发」的送暖小天使。
她看见了别人没看见的东西,所以这段关系才会在外人看来都是扑朔迷离。
所以,她当年除了狐仙,还有另一个称号──备胎小姐。
但那都是别人说的,方世达本人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称呼。
况且,若她真是备胎,那也一定会是「最亲爱」的那一个。
所以,乐乐其实心里也有底,当年那封简讯一定不是方世达本人亲自发的。
只是到如今,听见他本人的亲口解释,她才终於松了一口气。
好大一口气。
那都是方世达的赌鬼老爸干的好事。
他惹到了一个姓孟不好对付的角色,而刚好他的事业版图就是人口贩卖,又刚好,他无意中发现儿子女朋友长得秀色可餐,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女朋友。总之,也许能替他解决当下断手断脚的危机,所以才动了这个歪脑筋。
马的。
有够衰。
乐乐根本连他爸长的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好吗。
方世达好像刻意避开什麽似的没有留下联络方式,乐乐也忘记要问,几句寒暄後再道别,终是江湖别过,只是不知是否两相忘。
乐乐没有提到自己因为那封简讯後来怎样悲剧,她总是那样,不喜欢说自己的事,也不喜欢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所以才会只能拼命地用「写」来纾压。
但似乎於事无补。
重重锁链的第一道闸门被解开,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像裂开了一道缝,曙光终於得其门而入,然後攻城掠地──
好吧,并没有。
迎接她的,将是黑暗深渊中的最凛冽──
袁绍钦走出医院大门,望了眼天,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留在这里,看一出让他感受不怎麽好的无聊闹剧。
感受不怎麽好?
他也不知道为什麽感受不怎麽好。
总之就是不好。
熟悉的黑色轿车驶至医院骑楼前,他顺理成章往前走去,若有所思。
却苦了後头病恹恹的少女,追得可辛苦了。
脚步一滑,差点就从阶梯上摔落。
好险,她自己稳住了。
可是,也足够稳住她自己而已。
拿在手上的大布包代替她「扑街」。
这小骚动引起了周围出入的人的注意,包含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袁绍钦。
布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其中一样刚巧点到他脚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毁掉你的婚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睡掉你的新婚之夜。】
【对不起,我一点也不想对你负责。】
【真的很对不起,如果要怪,就请你去怪那个传简讯给我的人吧!】
外头大雨打在骑楼遮雨棚上的声音杂沓。
亮晶晶少年踏下车,斜倚车门,笑得可欢了。
哈哈!那包包跟他一样「扑街」了!
【对不起,我──】
【算了,要我负责也可以,但就算要我娶你,你也总得出现吧!】
袁绍钦挂上几乎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浅笑,方才在医院内的阴霾彷佛一扫而空,他缓缓朝那看着满地疮痍,愣在原地的少女走去。
倾身,然後说:「夫人,想怎麽负责呢。」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