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部曲
序章
末日,是单纯的天灾?还是降临在人类的报应?尽管心里有数,脑海中仍旧反覆思考这可笑的问题。
如果二十年前,人类没有那麽做……
就算睁开眼也是一片漆黑,潮湿感从衣服渗透进肌肤里;身体被倒下的重物沉沉压着,除了发抖,我毫无动弹之力,任由意识慢慢地朦胧。
旁观者也是罪人吗?死後会受到惩罚吧?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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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人生就此画下句点,一阵疼痛在身体迅速蔓延让我清醒过来;确实是醒了,却用尽力气才将眼皮睁开。
一位跪坐在身旁,蹙着眉的少女映入我的眼帘。
「啊──」
女孩用双手触碰着溃烂的腹部,刺痛逼得我哀嚎,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她浅浅一笑。
女孩的声音轻柔似羽毛。後来才明白了这句话不只是对我,也是对这片大地的诉说。
痛觉逐渐减轻,还有点痒感,好像没那麽难受了;我感觉到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逐渐癒合中。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灰蒙的云层中透出,晨曦照在她身上闪耀却不刺眼,宛如一幅画,美得令我舍不得移开视线。
「神明……」
这样想着,话语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我的声音是如此沙哑无力。
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将伤口治癒,那是神明才办得到的吧?绝美的样貌似乎也并非一般人能拥有的。
「站得起来吗?」女孩对着我问。
试着要撑起身子,但失败了;虽然痛楚几乎消失,力气却尚未恢复。她握住我的手,霎时感受到源源不绝的力量涌入,凭着那股力量,我终於站了起来。
「去跟大家会合吧。」
「大家?」我感到不解。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聚集了遍布各个年龄层的人群;有些孩童及大人们还对着我招手。
环顾四周,隐约发现了原本该在天上的空中巴士,竟躺在灰黑色的海洋中;海上列车的轨道被漂流物及混浊海水掩盖得不留痕迹;而能够让人立足的地方,只剩脚下所踩的这块泥巴地。
女孩转过身,迈开脚步往前走,踏过的泥泞上长出翠绿的新芽;这让我更加相信了,她就是神明下凡来拯救体无完肤的人间。
「你要去哪里?」我问着女孩。
她的出现不过是短短几分钟,我便已害怕女孩要从人生中离去;此刻,她彷佛是绝望黑暗中的唯一烛光。
「救人。」女孩没有回头,仍然继续走着。
难道那些人都是她救的吗?一愣後,才这样惊觉到。女孩急着要去救更多人,而我却自私的希望她能够留下,羞愧感顿时涌上了整个心田。
望着背影,女孩的脚步越走越不稳,直到她在我眼前硬生生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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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女孩躺在大石块旁的阴影上休息,几位孩子陪在她的身旁祈祷着,其他人则是聚集在十公尺外的空旷地方。
在与其他幸存者聊过後得知,今天距离大地震约莫过了两天;有人被瓦砾堆掩埋、有人被海啸吞没等等,全都是被女孩所救出的;这些人们有着不同的肤色、发色,说着不一样的语言,相同的是尽管我们疲惫、悲伤甚至恐惧,可是不知为何心中仍存有一丝希望。
即使语言不通,却能理解对方所表达的,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隔阂感。我不知道那些语句是由什麽单字组成,但脑袋奇妙地接收到了他人的意念;或者说,就算不发出声音,也会知道对方要传达的讯息,此刻说话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我们依然活着,并且不感到沮丧,还能顺畅地沟通,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确信是女孩带来的奇蹟。
「天使姐姐醒了!」尤米跑了过来,大声喊着。
「她不是天使,是神明。」我一边站起身子,一边纠正尤米错误的认知。
「可是妈妈以前说过,如果有天我遇见了善良到不可思议的人,那他一定就是天使。」
「我见过真正的天使,所以我能够确定她与天使有所不同。」
在我年幼时,街上处处都是天使;模糊的印象中他们总给我柔柔暖暖的感觉,而女孩虽然与天使相似,却又多了一份难以描述的神圣感。
「懒得理你,叔叔你好吵!」
「叔叔——?真没礼貌,我也不过只大了你一点。」我对尤米嚷嚷着,想用更大的声音掩盖自己的心虚。
尤米这个死小鬼!明明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现在就已经能跟我顶嘴了,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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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饿了吗?」女孩问着围在身旁的孩子们。
有些孩子点头,有些则是用手摀着发出咕噜声响的肚子。
「这些乾粮拿去,记得跟大家分着吃。」
不知何时,女孩手上已经握着一包麻布袋,想必里面就是乾粮吧。
「谢谢天使姐姐。」
孩子们接过麻布袋,尽管早已饥肠辘辘,他们还是先拎着袋子朝其他人的方向奔去;这珍贵的食物要一同分享才行。
「你又要去救人了吗?」我对着女孩问。
在休息过後,她的气色红润许多。
「恩。」
「就算你是神明,也应该多休息。」
顿了几秒後,女孩微笑说道:「现在对我而言是分秒必争,而且这是神明的责任喔。」
「你会丢下我们吗?」
我依旧害怕她会离开,大家都会害怕吧?没有了女孩,此刻即便活着,但在缺乏粮食及乾净水源的情况下,人们是无法撑太久的。
「守护你们也是神明的责任喔。」语毕,她再次背对我迈开步伐。
一步、两步,女孩与我的距离正不断地拉远。
「请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我大喊着,好让她能听见。
「格妮维雅。」女孩举起右手,在空中轻轻挥舞。
「我的名字是哈里舍尔托·沃特斯──」
格妮维雅不再回应,这次看着她越走越快,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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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新的夜晚,格妮维雅带着更多人回来了。此刻,天空伴随着雷声,下起滂沱大雨。
「上苍对我们的惩罚还不够吗?」一位妇人眼神闪烁着惶恐。
会惶恐是正常的,毕竟在接二连三的灾害发生前,地球上的每个地方都足足下了半个月的狂风暴雨;当时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前奏而已。在雨停止後没多久,火山喷发了,陆续传出伤亡消息。明明是白天,却看不见太阳;灰墨色的苍穹究竟是乌云还是黑烟?就在世界充斥惊骇的氛围中,毁灭性的大地震随之而来;我也因此受困於瓦砾堆里,在昏迷之前依稀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响。人们告诉我,地震结束後,大量的水突然从空中倾泻而出,就像是瀑布往下垂坠,大地顿时成了汪洋一片。
「放心,没事了。」格妮维雅安抚着大家。
砰!
话才刚说完,一道雷就打在格妮维雅身上。声音之大,我感觉到耳膜在震动;但她仍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
「快到十公尺以外的地方去!」
我听不见格妮维雅说的话,但脑袋确实收到了讯息;而讯息中似乎还感受到她的愤怒。
大家虽然从格妮维雅的身边退去,目光却一刻都没离开她。
小小的亮点汇集在格妮维雅的左手上,最後竟集结成了一把剑;从远处能看到金色刀柄和银白的剑身散发着光芒。她握起剑,在空气中狂乱地挥动;似乎正疯癫地大笑着。格妮维雅瞪大的双眼以及脸上的诡异表情,令人不寒而栗。而在她停下动作後,雨也跟着骤停。
在人类看来,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多麽难以置信;然而吃惊的事情还没结束──被格妮维雅扔掉的剑再度变回小小亮点後消失了,接着不知从何方来的巨石,一块块从我们头顶飞过,降落於地面,并向上及左右两旁堆叠起来;待到天亮时,以石头建造的房子就这样盖好了。对我们来说实在太疯狂,简直不可思议。
格妮维雅传授了如何挖凿水道、耕种农田等等的技术;还教导大家学习新的语言及文字。为了让生活尽快步上轨道,她将部份的力量分给了少数人;格妮维雅说过当我们可以靠着自己活下去时,那些能力便会永远消失。
她曾告诉我,天界依赖着一种称做「希凡」的能量波动来达到平衡;而人类认为的超能力,很有可能就是神或天使利用意识结合希凡下所造成的结果。
今天也相当忙碌;在大家努力之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很快地恢复了生机。躺在简陋的草床上,我回忆起从前──
每天在能眺望整座城市的房间里醒来,踏出玻璃帷幕,坐上那辆停靠在窗外最豪丽的私人飞车,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大厦丛林。我会刻意停在办公大楼的高空外,将飞车透明化;边啜饮高档美酒,边看着里头为生计而拚命的人们向我投以羡慕眼光。
拥有无尽财富,嚐遍无数美食;去过各个国家;在每个夜晚时刻,能亲吻着不同的女人。看似富丽堂皇的生活,我却感到空虚不已。讽刺的是经历了末日後,那些景象都已不复存在,才令我的心灵渐渐地感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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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妮维雅,你会老去吗?」
虽然见过天使,但老实说我对他们并不了解;仅仅知道他们的肉体不会老化,永远保持年轻时的样貌;可是他们会死去,被所爱的人杀掉……
格妮维雅就算不是天使,肉体应该也很类似吧?
「在你们看来是不会变老的喔。」
「当神明真好啊……」刚进入而立的我不禁是一阵羡慕。
「哈里舍。」
哈里舍,她是这样称呼我的,总觉得很亲切。
「嗯?」
「其实我不是神明,当初会那麽说是想让你安心;不过守护你们依然是我的责任。」
「但你也不是天使吧?」
在这九个月里,一直都认定格妮维雅就是神的存在,因此对她突然说的话感到有些诧异。我仍旧认为格妮维雅并非天使,他们确实是不同的。
「不算是。」
果然,可是既不是神,也不是天使,那她究竟是什麽身份?
「我呀……跟神明吵架了,所以来人间遵循自己的理念。」
神明也会吵架吗?好复杂,天界的事情真的不是一介凡人能理解的;但还是很高兴格妮维雅愿意对我说这些,不过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一样。
「呐,哈里舍,为我传承吧。」格妮维雅望着绿意盎然的草原对我如此说道。
「什麽意思?」
「将我教你的受惠给你的朋友、你的恋人和你的孩子。」
「我不会有恋人的。」
心悦的她正坐在我的身旁啊!
「会有的;当那个人出现时,你要好好珍惜她喔。」格妮维雅转向了我,用世界上最肯定的眼神注视着。
被春风吹起的黑色长发,微微挡住了她精致的脸庞。
「你今天说的话比平常还多呢。」我乾笑着,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
「即使肉体不会老去,但总有一天这副躯体仍旧会化作大地上的尘土。」格妮维雅竟是淡定说着已经过去的话题。
「你要离开了,对吗?」无法再忽视心中的不安,我直接了当的问。
「嗯。」她倒是非常平静的回答。
「不继续守护我们了吗?」
尽管我气愤、无助,却尽力保持了语气的冷静,如果大吼大叫,岂不是像个不成熟的孩子。
而格妮维雅只是微笑看着我。
是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就算格妮维雅不在身边,她的心也会与我们同在;或许格妮维雅有其他必须去完成的事,可我的内心就是想自私的留下她。
沉默片刻,格妮维雅仍旧微笑着,她绝对知道我在想什麽。
「一定得走?」
「嗯。」
「只要你的身体化为尘土前,再来见我一面,我就让你走。」
想让格妮维雅因为无法答应这无理的要求而感到亏欠,天真的以为如此便能将她留下。
「好。」但她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明明亏欠的人是我,最幼稚的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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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几分期盼,期盼着我就是她的全世界,但她眼里的世界远远超出了理解,超脱凡人的狭隘,如此广阔无边;对於这样的她,更是令我无法自拔地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