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尘思、远沧溟
天地庭记後山一隅,一道流光飞影风尘仆仆地倏临──
「没想到多年未见,再次重逢,会是这种景致,大师请喝茶。」远沧溟将两个空杯,以香茗注满,一杯推到客人面前,眉眼依旧带笑,只是语气禁不住有些许感叹。
却尘思再见胞弟,内心暗暗感激佛祖庇佑之恩,握在手中的热茶烫手却暖心。
「当年家门遭逢不幸,为兄以为今生与你已是无缘得见!没想到,苍天有感,溟弟安然在此,为何多年来未曾联系?」他轻吃一口茶,茶香入喉四溢,甘味浓厚,点滴在心,亦如手足之情,不曾因为时间、距离而减短。
远沧溟有感而发地回应:「遥想当年,我们皆不足七岁,巨变发生突然,我被老仆带走後,敌人一路追逼。所幸被儒门高人所救,待风头过後再回故居,已是人去楼空。
後拜师於儒门修习,得悉你消息时,早已出家多年,即是断绝七情六欲,何需相扰?今日邀大师前来,只为告知一事。」
「嗯,何事?」却尘思凝眸问。
「小弟近期将婚娶,既是终生大事,理应相告,询兄长意见。」远沧溟淡淡一笑。
「究竟是何女子,能入你眼?忆起儿时,溟弟曾言,梦中见一女子,貌似天仙,灵气逼人,今生要娶之妻,定要似她,且才气纵横。」却尘思好奇。
想到了缥缈月,远沧溟不禁眉飞色舞。「溟弟方定下之妻,确实秀逸出尘,腹有墨水,更与大师有一段情,便是皓足──缥缈月。」
「缈月?」却尘思微微惊讶地瞠眸。
「正是,婚是方定下的,人也还在精庐里休养,故请大师前来探视,顺道一问,若小弟娶她,兄长可无悔?」他有意不再称他为大师,端看他如何取舍,亦是手足之情的尊重。
「缈月求你医治她?而你也答应了?」却尘思已略猜得一二。
「是,起初以为月姑娘是因小弟这张脸,生得与兄长相似,故来相求;没想到,她竟是因为小弟的医画之功,可不伤己救她,而属意於我,如此傲骨又善良的女子,岂忍相拒?」远沧溟直言。
「那溟弟可喜欢她?」却尘思拭探地问。
「初次见面,她确实让小弟甚为欣赏。」
「那为兄若还俗娶她?」
「弟便相让。」他不讳言。
「如此轻易相让,真心喜欢?」却尘思心中存疑。
「长幼有序,手足情深,何况君子不夺人所爱,当让。」
见胞弟的态度如此从容……娶亦可娶、退亦可退、得也非得、舍又非舍……
却尘思莫名地念头一闪而过……
此情此景,好似在日前的深禅静坐中,似曾显现?
不。或许,再更早之前?
不……是再更早,更早之前……抑或前世之境?
对了!
是在久远劫前……在阿赖耶识的记忆中……
那日有一禅僧将临涅盘之境,今生所历之因缘,皆在脑识中一幕幕殆尽……
惜日相互为伴的降月仙草,忽然幻化成人形,在他神识中一飞而逝。
他恍然惊觉。原来仙草汇集天地灵气千年,早已修成人形,将入正果……却被他一念世俗慈心,干预孝子之母生死,所打散……
禅僧顿感万般歉疚,一念之差,而元灵双分,再出涅盘境,遂入轮回了业……
而这也就是侠菩提,对他所提点的那世!
原来,竟是如此。
「为兄明白了,一切与我禅定所见之境相同,原来你、我本无分别……」却尘思了悟而道。
元灵有感,远沧溟随之臆测。「大师可是在说,一个高僧在入涅盘之际,因对一株长年陪伴在侧的降月仙草,有一念愧疚之感,最後元灵双分,再入轮回了业之境?」
「溟弟也知此事?」却尘思讶然。
「早已梦回多次。」经与兄长确认後,向来聪颖的远沧溟,也了然了梦境的深意。
难怪他初见缥缈月时,会有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原来如此。
「此梦境已现宿世之因,应今世你、我、缈月三人之果,溟弟可怨兄长独善其身,而将你再推入世俗洪流?」却尘思歉然相问。
「你、我即为共灵,便不作二分,何为苦?何为乐?身在苦海,便苦中作乐,身在红尘,只管修口、修心、修身、齐家、乐渡天下……
况且小弟一生走来顺遂……苦行归兄长,佳人归我,如斯远沧溟倒是占尽了便宜。」
见胞弟一片处之泰然之态,却尘思已渐宽心。
「如此,愚兄倒是敬你为维摩诘大菩萨,只是切莫再说笑,你、我本无分别,今生缘灭,待你回归本位。缈月交你,为兄甚为放心,望你俩多加珍重!愚兄在此告辞──」
「既然来了,不见她一面再走?」远沧溟问。
「红尘一别,了然归心,即已作分,当如不动。」却尘思明白,自己是重情之人,若见了反而不舍,不如暂分。
「缈月嫁我,兄真无悔?」远沧溟向他再次以求确认。
「无悔,只因我从来未曾失去过她,不是吗?」他淡然处之。
远沧溟当然听出了兄长话里的弦外之音。
「确实。」他朗朗作笑。「那麽小弟恭送大师。」
「……珍重,暂别了。」却尘思行礼作揖而去,旋身拂尘挥洒,似扫尽千古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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