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滴答流逝,外头的花草树影也愈拉愈长,餐桌前的维恩早已耐性磨尽,气鼓鼓的从袋子拿出第三颗包子咬了下去。
「笨蛋,一定又睡在办公室了,有家不回,我就不信榻榻米躺起来比床舒服。」
维恩再度瞄了时钟一眼,休息时间要结束了,她得赶紧在一点半以前回研发室,可千万不能再拖下去。
「真是……我一定要记飞鼠两支申诫,怠忽职守。」
她随口抱怨,将食物通通包好塞进冰箱里,不过说也奇怪,爷爷不是最爱随时要她去报告进度的吗?怎麽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算了,忘记这回事最好,免得又害她辛苦的来回奔波。
维恩重新披上大衣,拉开门踏出第一步。
「维、维维维恩院长!」
没料到里头的人会突然现身,男孩赶忙扶正头巾,他的同伴也吓得大吃螺丝,他们停下争执,战战兢兢的敬礼。
维恩默默叹息,这两个麻烦鬼站在门口是怎麽回事?
「我是维恩院长,不是维维维维恩院长。」
「是!维恩院长!」
他们两人的精神似乎太过抖擞了一点。
「那麽,克比、贝鲁梅伯,你们是来找库山的?他已经出门快一个小时,不如去办公室找看看吧。」
好像维恩说的是石化咒语而不是他们两人的名字一样,她很快得到了两尊双眼发愣的挡路石像。
克比和贝鲁梅柏完全没想到维恩院长居然会认得他们,对基层来说,她是比上将还要难以触及的存在,托了卡普先生的福才能比其他人更常见到她,院长却未曾正眼瞧过他们,他们自然也没有胆子敢和她说话。
而现在,维恩院长不仅是超近距离站在他们眼前,甚至还说了一长串的话!就像是景仰已久的大明星突然跟自己握手然後主动说要合照一样!
见他们两人呆呆的没有反应,维恩也不想和他们多费唇舌,脚尖一转,流畅的弯过他们。
「不……不!维恩院长!我、我们是来探望您的!」
克比禁不住贝鲁梅伯一再的肘击,即时在黄金三秒找回正常的声音,鼓起勇气将手里提的东西亮在维恩眼前。
「探望我?」维恩疑惑看着精致的铁锅,嗅到淡淡又无法令人抗拒的香味。
这是……鸡汤?
「是、是的!青雉上将替您向元帅申请了九天的病假,卡普先生就要鹤中将煮了这锅鸡汤,让我们带过来!」
贝鲁梅伯依旧维持敬礼的姿势,一气呵成的长条墨镜彻底掩藏了他的眼神,但还是能从额上的冷汗瞧出一点端倪,其实他们两人对这个探病的任务感到万分兴奋却也万分惊惧。
听到关键字,维恩扬起好看的眉毛没有答话,这样一来多多少少能够解释为何爷爷没有传唤她了。
将她的反应解读成愤怒,克比和贝鲁梅伯艰难的咽下口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对於维恩院长的脾气,他们也是有所耳闻。
中气十足的沉厚嗓音倏地划破空气,及时打破僵局。
「小恩!你要去哪里阿,病人不能随便乱跑!」
人影都还没见到,声音倒是来了,维恩偏头一望,卡普先生和鹤婆婆正一前一後走过砖石漫的路。
原本以为他们两位不会来的……她低声叹息,转身走回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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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恩,青雉说你病得很严重,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领着他们来到窗明几净的客厅後,鹤满脸担忧的上下打量,让维恩十分心虚。一开始只是单纯拿来搪塞斐和楺依的藉口,怎麽像颗雪球愈滚愈大,库山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如果是卡普先生过来那也算了,居然连鹤婆婆也……
鹤是本部相当资深的中将,人称「大参谋」,没有任何事能逃过她的法眼,听说她年轻时和爷爷、卡普先生征战无数,也是相当出名的军花。
「谢谢您的关心,利用假期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维恩勉强笑了一下,捧着碗开始盛汤,盘算着要是被拆穿了该怎麽解释。
可惜鹤并没有因此放过她。
「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严重贫血吗?」
知道自己的肤色和常人相比过於苍白,维恩眉眼低垂,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轻轻点头。
「有点。」
坐在沙发主位的卡普非常认真地盯着维恩,忽然大力拍了一下大腿,「反正你不是科学家吗,自己开个药吃吃就好了!」
维恩脸上布满了黑线,科学家跟医生是完全不同的职业好吗?
「卡普!」鹤赶紧要他不要继续胡说八道。
「好好,我随便说说而已。小恩阿,你刚刚对我的部下们说了什麽,怎麽都在外面罚站?」卡普用大拇指比比还没从恐惧里恢复过来的小夥子们。
大概是被方才的表情吓着了吧,但她才懒得解释那麽多。「他们是您的部下,我可没这麽不识大体。」
「哈哈哈……喂!克比、贝鲁梅伯,你们都听见了,快进来找地方坐。」卡普爽朗大笑,嗓门大得可以掀开屋顶。
「呜咳,是!」
克比和贝鲁梅伯呛了几声,脸色终於恢复红润,两人像是机器人同手同脚的来到客厅,却在卡普椅後站得直挺挺。
「你们这两个家伙,畏畏缩缩的还算是勇敢的海军吗?」
卡普愉快的从客厅走到厨房,当自己家一样打开冰箱翻出还有余温的包子和各式小吃,也不管维恩迳自吃了起来。
「是!非常抱歉!」一高一矮的两名少年嘴巴这麽说,身体却诚实的一动不动。
「……坐吧。」
知道他们在畏惧谁,维恩只好指指面前的两个空位,要他们尽量轻松自在一点。
真是的,卡普先生旁边在肆无忌惮的大吃大喝,这两个却好像被她处罚一样,明明都在同一个屋檐下,怎麽态度差这麽多。
像是获释的犯人,克比和贝鲁梅伯战战兢兢的坐了三分之一板凳,腰杆打得笔直,双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膝盖。
好喝的鸡汤最开胃,维恩忍不住舀了一碗,「我有这麽可怕吗?」
「完全不会!」
「……有一点。」
贝鲁梅伯和克比互相挤眉弄眼,要对方附和自己的说法。
「有一点!」
「完全不会!」
他们两人同声说道,又再次惊慌瞪着彼此。看他们缺乏默契的滑稽模样,维恩嘴角浮出浅浅的笑靥。
「昂个衡咬子(两个浑小子)……齁──」
卡普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的说,手里捏着两个包子脑袋一歪就这麽睡着了,肆无忌惮打起响亮的鼾声。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卡普先生随处可睡的功力,维恩还是觉得佩服,该不会库山也是跟他学来的吧?
鹤在旁看着他的胡闹,抱着两臂无奈摇摇头,「都这麽把年纪了还是死性不改。」
「没关系的,鹤婆婆。」维恩淡淡一笑表示不在意,将目光放在对面那两只惊慌失措的小羊身上。
「你们说,我很可怕吗?」
克比和贝鲁梅伯这次学聪明了,改推一个代表出来回答:「怎麽会呢,没有这回事。」
不需多加确认,维恩已经从他们的脸上看到过分礼貌紧张的笑容,她垂下眼眸,轻搅着浮满油滴的鸡汤。
「见到我就怕成这样,真好奇你当初是跟谁借了勇气反抗赤犬,克比。」
知道她说的是什麽,克比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搔搔後脑。「我只是认为……每一个士兵都有在等他回去的家人,既然火拳艾斯已经死了,就没有继续扩大伤亡的必要了。」
「其实带领我们的波卡托先生也是这麽想,只是凭他一个人根本改变不了已经失控的局面,甚至其他队的布兰纽少校起了争执……」贝鲁梅伯跟着接下去。
维恩持着汤匙的手猛地停下,几滴油汤泼洒而出,染深了米色的桌巾。
「等等,你是说『鬼蜘蛛』底下的布兰纽吗?」
「呃,是的。」怕再度惹她发怒,贝鲁梅伯点头如捣蒜。
尽管维恩脸色相当平静,眼底掀起的波澜却叫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所以布兰纽死亡(注1)只是个幌子,有人想藉爷爷的手杀死她。
维恩脑袋飞快的运转,挑出了几名有可能的人选。
嫌疑最大的首当其冲就是鬼蜘蛛,虽然他不敢当面忤逆她,私下却常常拖她的後腿,布兰纽也是他的心腹,把他当作主脑未有不可。
但鬼蜘蛛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中将,不可能玩这麽大的把戏她还毫不知情,她也追查过指名要他赔偿的军舰损失案(注2)、特侦班的验屍报告(注3),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说明他的背後铁定躲着手握实权的高层。
中将往上就是上将,再来就是元帅,维恩不信视她如己出的战国和一向宠她的库山会将她当作眼中钉。唯二可疑的人选就是与她处不好的赤犬和神神秘秘的黄猿,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她还想到另一种可能,不过很快就被否决了。
贝卡帕库是一个极度孤僻的恶魔,能容忍人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已是极限,正因为他厌恶和人类交往,她不信他会和这件事有所牵扯。
「我明白了。」
维恩薄唇微勾,殷红的宝石闪过冰冷光华,两名无知的少年狠狠打了个哆嗦,总觉得……院长笑起来的样子比不笑还可怕……
「好了,老头,该起来了吧?我们可是有正事要办才来的。」鹤忽然用力拧了卡普的手臂一把,他倏地张开眼皮,呱啦呱啦叫着。
「什麽?我的包子还没吃完啊!」
看见鹤婆婆频频用眼神示意还没完全清醒的卡普先生,维恩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不是不妙,是非常不妙,她早该料到不是单纯的探病才对,实在太迟钝了。
桌子微微一震,卡普突然闷哼一声,整张脸扭成奇怪的形状,维恩想大概是鹤婆婆生气踩了他的脚。
「抱歉阿,小恩,我知道挑这个时间点不对,但我们也没有太多选择。是这样的,下个礼拜就要举办百对新人的联合婚礼──」
听到这里,维恩已经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她想阻止卡普继续说下去,却没有开口的力气。
「库山这小夥子从入伍就跟在我身边……我和小鹤是来问你,你对他感觉如何?」
(注1)、(注2)、(注3):详见〈顶上战争回忆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