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塵海茫茫 — 2020賀歲篇!玄麒麟外傳:不息 (四)

另一方面,玄麒麟将人带到从前他在人界游历时短暂住过的一处山中小屋,此处位处偏僻、人烟稀少,除了相距一日路程的小村居民偶尔会上山砍柴、捕猎,鲜有人顾。

她在简陋的木屋前瞧了好一会儿,很是不满,施法改造的结果便是朴素的木屋成了一栋仙人掌外型的高耸楼房,她满意地哼着小曲入屋,却苦了玄麒麟在门外傻站多时。

玄麒麟花了许久克服心理障碍入内,她已摊在床上抱着棉被翻滚,一双白皙的美腿露在外头见客,若非玄麒麟麦色的皮肤透不了红,此刻他的脸红心跳可就人尽皆知了。

他赶忙背过身去,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转身时还不慎撞到桌角发出好大声响,她悄悄张眼,望着玄麒麟正襟危坐的背影不禁嘴角上扬。

她问:「你救我是因为这副皮囊?」

玄麒麟没有回答这问题,反问:「你到底从何而来?」

她一个翻身、仰躺着伸高右手,盯着自己的手掌、显得疑惑,她道:「如若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从何而来,你信吗?」

玄麒麟愣了会儿,道:「信。」玄麒麟脱胎於一颗麒麟蛋,麒麟蛋由天地孕育所生,可认真追究起来,所谓天地指的是什麽、又是何来?玄麒麟不也和她一样,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吗?

「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那座岛上,我能听见很多声音、看见很远的地方,但怎麽都离不开,直到你们出现,我感觉到你对水神的思念与执着,说也奇怪,我数次想修成人形都未成功,却在见到你之後化成了人形,可能是受你影响才变成了水神的样子吧。」这是她首次谈起自己的事。

「我以为你是故意变成君落的样子来戏弄我。」

「变成她的样子不是故意的,用她的名讳才是故意。」

「你!」

玄麒麟气愤转身,怎知一回首,她已悄悄靠近,二人隔着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四目相望、气氛暧昧,她的手贴上玄麒麟的心口,随後探入他的领口,直到她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肌肤,他才恢复理智。

他擒住她的手、力道颇重,警告:「别用君落的样子做这等下作之事。」

她妩媚一笑,道:「兴许你的君落做过的事比我更下作百倍。」不知怎麽的,她突然很不悦玄麒麟的差别对待,她忍不住想水神就那麽高贵吗?

玄麒麟施力更重了,她也因疼痛而双眉微皱,他斥责:「再敢批评她一字,我杀了你。」

「要不你试试?」她的笑容很自信,一来她相信玄麒麟对这躯体下不了手,二来对付一只年幼的麒麟,她还是有把握的。

玄麒麟与她僵持了一阵,最终下不了狠手而放了她,他夺门而出、独自到外头冷静冷静。

他坐门外石阶,心绪紊乱,他问自己该不该杀了她?她是否真的该死?她有句话说得不错,正邪是胜者定义的,孰是孰非谁能公允定夺?不都是利我者为是、损我者为非吗?

玄麒麟出生之际,旋龟一族便预言他会为三界带来灾祸,若非水神相救,他这条命早就没了,可方才来到世上的他根本什麽都没做即被定义为恶,这难道不也是他人自私的擅断吗?

一个人是善是恶固然与天性有关,但更多的是周遭环境所致,当所有人都指着你说着你是邪恶之徒,又有多少人能守住本心行正道?

玄麒麟想起小道士银铃说的一句话,她的本性不坏,那能否如君落教导自己般、将她引回正途呢?至少能让她保住性命也好,是他将她带到世间,她的性命……他又何以袖手旁观?

「君落,如果是你,会如何选择呢?」

他闭眼,回忆着水神教导过的每句话以及她做出的每个抉择,若昔日水神能顶着三界所有人的怀疑、一力保下玄麒麟,今日玄麒麟又有什麽理由放弃屋内那名被视为恶的女子呢?

如同曾经水神毫无理由便信任他,他也想信任自己领来世间的生命。

一夜沉思,终於……他下定决心。

玄麒麟再次进屋,此时她正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玄麒麟以为她在休息,本不想打扰她,却发现她蜷缩着身体、浑身颤抖,玄麒麟连忙上前查看,她竟面无血色,周身肌肤寒冷如冰、甚至冻出了无数龟裂之伤,裂痕冒着血、染红了床单,若非她身着一身黑衣,她的衣裳早就布满了红梅的缤纷。

「喂、喂,你怎麽了?」玄麒麟脑中浮现水神死前重伤的惨状,恐惧袭上心头。

她因极度痛苦而面部扭曲,发颤的双唇微弱说着:「……人……精气……给我……。」

玄麒麟瞬间明白引发她异状的原由,她曾说她吸食凡人精气是为生存,眼下看来似乎不假,要让她活着,势必得用更多人的命来换,玄麒麟这时迟疑了,他自认不是什麽仙风道骨的正义之士,生而为神也不是他能选的,只是既然成了神族,守卫三界、维护秩序便是他的天职,他岂能助纣为虐、杀人为她续命?

犹豫之际,她用最後的力气握住了玄麒麟的手,乞求:「……救我……。」

语音方落,她失去意识,玄麒麟握着她的手、一股寒气沿着手心攒至全身,她的气息似乎也随着她的逐渐虚弱而气化飘散空中,四周越来越冷,壶中的水冻结成冰,望出窗外,以这栋房屋为中心、附近的花草树木大量枯死,动物因此异象而受惊鸣叫、四处窜逃,来不及逃命的动物倒卧在地、挣扎了几下便浑身僵硬、彻底死去。

见此情景,玄麒麟诧异地望着怀中之人,濒死的她竟可造成如此损伤,若她真的亡故,莫非会造成更大伤亡?

三界中不乏圣人神兽、妖怪邪物,却从未听闻谁的死伤能替周遭带来如此影响的种族。

她……到底是谁?

玄麒麟将她扶下躺着,布下结界以免此处异状让人察觉後,随即破门而出,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往邻近的村镇,将牢中的数名死囚抓回山中小屋,他决心救她,不单为了自己的私心、更为了不让更多生灵蒙受无妄之灾,死囚本就难逃一死,选择他们是玄麒麟最後的妥协。

当玄麒麟带着若干死囚赶回,越接近山中小屋、越觉思绪紊乱,途中无数生灵的丧生令原先生机勃勃的树林倾刻鬼气森森。

屋中,她的身体已呈透明之状,一股黑雾垄罩在她身边,玄麒麟想起她与东岳大帝的一战,这些黑雾实属诡异,他不敢妄动,只得先将一名死囚扔过去床边试探。

忽然,黑雾感应到人气、恍若捕猎的触手缠住死囚,硬生生抽出他的精气送往她的体内,死囚的哀鸣回荡在屋内,其余的人犯见此地狱之象吓得胆裂魂飞,频频跪求玄麒麟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玄麒麟见识她夺人精气的狠绝後,心生愧疚,正要开门放人犯离去,床边的黑雾将在场所有凡人死死捆住,转眼间便取尽他们的精气,一连吸食数人的精气後,床上奄奄一息的她脸色也红润起来、回覆了原本的沉鱼落雁,而黑雾在完成了补食任务後,消散在了空中。

她缓缓睁眼、坐起,望向门边面有愧色又略带讶异与不安的玄麒麟,她笑了,笑得十分妖媚,她没有开口,眼神却传递着对玄麒麟所为的喜悦、以及成功将他拖进三界最不耻的邪恶之道。

玄麒麟很清楚,在他踏出这扇门、前往寻找死囚那刻,他便与世间正道站在了反面,这也代表着他将与过往的好友背道而行,或许下次再见……他们便是敌人。

「该走了。」她提醒:「尽管设了结界,也瞒不过拿群神仙的。」

「去哪?」一连串的事情令玄麒麟一时没了主意。

「银铃还在巫山。」她的意思是想回巫山一趟,先前东岳大帝逼得紧,她无法将银铃一同带走,心中一直牵挂。

「你为何如此关心那名凡人?对你而言,凡人不就是粮食吗?」

「关心?不,我只是有些在意罢了。」

「他有什麽特别之处值得你在意?」

「我能看见你的奢求,自然也能看见别人的渴望。」她下床,一弹指,一身血衣焕然一新,她接着道:「人神也好、妖魔也好,只要是生灵都有私欲,有了慾望便有邪念,我遇过很多人,偏偏只有银铃让我看不见半点污浊,所以我很好奇他为何与众不同。」

她方在巫山兴建姽嫿楼,外出修行的小道士银铃便途经巫山,姽嫿楼风格奇特、一看便知不是凡间之物,银铃尚未修成任何术法、亦无法力傍身,但一颗守护苍生的正义使他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银铃潜入姽嫿楼探查,整巧撞见她吸食凡人精气的一幕,他立即跳出来阻拦,想当然尔他不是她的对手,随後一番唇枪舌战,银铃发觉此人的想法虽背德,却隐隐藏着一些道理,可伤人性命终究不对,在他看见她替凡人留下一口气、逐出姽嫿楼後,便觉她并非是单纯的恶。

银铃决定留在姽嫿楼,一可监视她的动向,二可传递善念、引她向善,不过银铃没想到她要活必须仰赖人类精气,她引诱一批又一批心有慾念之人来到姽嫿楼,有时她也会外出游玩顺便饱餐一顿,就这样她害死的人越来越多,银铃也对自己的无计可施失落不已,他曾想就此离开巫山,又怕走了之後,她会变本加厉,当银铃为去留而烦恼不休,两名神仙突然降临姽嫿楼前,他以为等来了能帮助她洗心革面的恩人,殊不知他们是为杀她而来。

银铃曾问她,吸了这麽多精气、害死这麽多人,为何偏偏不对自己下手?

她只是嫣然一笑,回道:「我也想知道原因。」

银铃不懂、她更不懂,或许她是一时兴起、或许她想等到不得已时再享用这储存在身边的粮食、又或许她也渴望有人相伴,从她有记忆来,看见的都是众生的自私自利,所以她不解银铃一个小小道士为何心中净如清泉。

数月的相处,银铃几乎成了姽嫿楼的管家、替她扫地洗衣,而她也一改习惯,从不在他面前朝凡人下手,可他们彼此都明白这场杀戮不会停息。

东岳大帝言明要取她性命之际,力量微薄的银铃仍挺身求情,银铃不晓得他当时跪在东岳大帝跟前为救她而拼命的身影,深深震撼了她,一个明知她杀人如麻、心如铁石的凡人竟不顾神威而想保下她,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世间的善意,那感觉……很温暖……真的很温暖……。

她的降生是一个意外,她是史无前例的存在、被视作不祥且邪恶的存在,谁都想除掉她,就连玄麒麟也始终对她有所警惕,唯有银铃真心相待。

心系银铃的她似乎多了点人味,玄麒麟心想也许那名凡人能成为改变她的契机,他俩的相遇也许正是天道给彼此的机缘,他也期待着有一日她不必再以凡人精气为食,那也是她唯一能摆脱神族追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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