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你也聽說 — (1)

那是还见不着一丝天光的凌晨四点半。

男孩背上包包,轻手轻脚溜出家门,跨上脚踏车,开始本周第一次的「例行公事」。

早餐店营业时间一到,铁门才刚拉开一半,他人就钻了进去,将一台有录音功能的录音机放上柜台。

男孩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一道稚嫩的嗓音响起:

「老板叔叔,我要,一份猪排汉堡。还有,一份萝卜糕加蛋,酱油膏跟番茄酱加在一起。还要,特大杯冰奶茶,冰块请帮我多加几块。」

从老板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早餐,他继续上路,沿途经过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在他骑得汗流浃背之际,天空也渐渐朦胧亮了。

最後他抵达一间破旧的红砖瓦厝屋,他把那袋早餐挂在厝屋的门把上,让对方一回家就能看见。

独居於此的是男孩的亲哥哥,不过男孩是在几个月前才知道这件事。

八岁的男孩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以及分别读国一及小五的两个姊姊住在临近市区的一栋透天厝。

有天二姊质疑他偷走萤光笔,男孩坚决否认後,她居然在盛怒之下叫他滚出去,反正他不是这个家的孩子,是父亲从外头抱回来的。

他去向父亲求证,尽管父亲有些不知所措,却也没随便拿话打发他,态度慎重地向他解释,他的原生家庭家境贫困,在他出生的那个月,便透过里长协助,辗转将他出养。

得知自己与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男孩所遭受的打击并没有想像中大,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对当初不要他的父母涌起兴趣。

他想知道他们是什麽样的人。

但这次父亲却不愿再对他透露更多,反倒是母亲很乾脆地告诉他:「这件事是里长当年私下安排的,我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只知道他们大概住在哪里……你问对方姓什麽?好像是姓田吧。」

某天放学,男孩居然徒步走往母亲说的那处地区,直至夜深,警察才找到迷路的他,把他带回家里。他不敢告诉家人晚归的真正原因,只谎称自己是因为好玩而跟在一只流浪狗身後,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有了前次经验,这次他选在周末早晨出发,并事先找地图仔细研究过路线。他骑着手刹车坏掉一边的脚踏车,在中午抵达一处菜市场,向对街的警察局打听附近是否有姓田的住户。

找寻亲人的计划,他只说给一台巴掌大小的卡式录音机听。

这台录音机是父亲送给大姊,大姊玩腻後再转送给他的,但他从不用那台机器听音乐,而是用来录自己说话的声音。

他天生口吃,自小就无法在人前流畅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学校同学故意模仿他口吃的样子嘲笑他,让他自卑得不愿再开口跟任何人说话,甚至在家人面前也是。

然而有一天他意外发现,当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似乎就能比平常说得顺畅一点。他开始每晚在房里用录放音机录下自己说话的声音,努力反覆练习,期待哪天能像其他人那样正常说话。

但一个月後,他便确定这只是个妄想。

不过当他独自对着录音机说话,只要放慢语速,确实就能流利许多,因此他转而利用录音机为自己代言。不管是要问父母什麽,还是要去早餐店点餐,他都会事先将谈话内容预录下来,再播放给对方听。

有时,他也把录音机当作日记簿,录下关於生活的零星纪录。

而录音机也在这次的「寻亲计划」中发挥了不小作用,藉此向警察陈述自己的意图,最後总算在警方的协助下,找到一位极有可能是他亲人的十五岁少年。

警察骑车送男孩找过去时,少年并不在家,於是男孩坐在门口等待,旁边是一堆多到从信箱里掉出来的罚单与缴费单。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一台机车停在男孩跟前,他才猛地从长途跋涉的疲惫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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