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舞台边上,显得焦躁不安,抓着琴谱的手指僵硬,全身都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老师,我真的很久没碰琴了,我没办法──」
「沁妤,我知道你绝对没问题,只是一首曲子,还是你最拿手,别紧张,老师很看好你唷!」微胖的音乐老师扯着虚假笑脸,敷衍安抚道。
「我──」她还想说话,老师却比了个噤声手势,另一位登台表演的Zoe已熟练的弹奏起来。
莫札特名闻遐迩的《小星星变奏曲》,轻巧的、欢快的、华丽的、饱满的节奏快速交替着,七分钟不算长的演奏时间,却让童沁妤度秒如年。
跟Zoe结下梁子,实属意外。
还记得当年高中刚入学,学校集合了所有新生,在大礼堂里开了一系列讲座,其中一项便是邀请国内知名的踢踏舞团至校内表演。
踢踏舞表演相当精采,大家也看的津津有味,比起之前那些枯燥乏味的校园宣传讲座有趣太多了。一系列表演过後,学生们情绪也高升起来,这时团长突然语出惊人地要求同学上台弹奏钢琴,让他证明他的舞者能够随时来场即兴。
当团长高声询问自愿者时,现场一片静默,大家面面相觑,一时偌大的礼堂竟安静的不得了。团长又问了几次,仍是没人自愿,他显得有些丧气,正准备放弃,突然一阵鼓噪吸引了他注意力。团长笑了开来,扬声感谢迈着小步子上台的女孩。
童沁妤抬头一看,原来是班上的Zoe呀。
她所就读的高中是少数男女分班的学校,当她一入学发现这事实时,便咋舌不已。全班都是女孩子是件很恐怖的事,女孩子比较敏感、话也多,小团体特别明显,她已经可以想见未来的高中生活会有多『热闹』了。
虽然才刚开学,班上同学间还不算熟络,但却已隐隐出现小团体的态势。她托着下颚看着活泼女孩Zoe被怂恿上台,当时心里也只不过想着『啊,原来她也会弹琴呀?』的简单想法而已。
「呿,做作女。」身旁颇男性化的阿默啧了声,用手肘推推童沁妤,「你不也会弹琴吗?怎麽不上去?现在让那做作女给捷足先登了。」
「我才不要上去咧。」她耸耸肩,国三时为了准备考试,有好一阵子没碰琴了,出糗就糟了,她才不做没把握的事。现在,她只是好奇对方将要演奏什麽样的曲子而已。
阿默见她毫无兴趣,瞥了她一眼,也安静下来,准备听听Zoe琴艺如何高明。
Zoe在钢琴前坐定,踢踏舞者站在舞台中央,团长在一旁热情介绍後,表演准备开始。当低音伴奏率先出来时,童沁妤几乎在一瞬间判断出Zoe准备弹什麽曲子了。
《梦中的婚礼》,法国钢琴家理查.克莱德门最为人所知的钢琴曲之一,几乎是每位学琴之人必备的拿手曲目。对自小学琴的童沁妤而言,这曲子一点也不陌生。也正巧,因好友石梓希爱听她弹他的曲子的缘故,理查也成她相当喜爱的近代作曲家。
童沁妤暗自点头,Zoe这首曲子选的巧,听起来繁复华丽,技巧上却相当单纯,仅以高八度、低八度的反覆交替演奏来串连整首曲子。曲子虽简单,但音色却不单薄,既不让弹奏者有压力,也不会上不了台面,非常合适。
然而在第一个错误出现後,童沁妤皱起了眉头。接着是大错小错不断,到了後来,可能Zoe也慌了,居然停止了弹奏。现场一片静默,踢踏舞者尴尬的维持着踢脚动作,团长楞了楞,打哈哈圆场,说她必是太过紧张了,然後再度邀人上台弹奏。其实团长的作法挺伤人的,不过好像也没其他的办法了。
「喂,你快上去给那做作女一点颜色瞧瞧!」阿默摇着童沁妤的肩膀怂恿道。
「不要。」她打着呵欠拒绝。
「难道你是怕跟那家伙一样弹不出来很尴尬?」阿默故意刺激她。
「……」童沁妤最受不得人激,她猛地举起手,在团长欣喜的指名下,缓缓走上台。
「同学你OK吧?」团长低声问她。
「没问题的。」她气定神闲。
「那我希望你能多弹几首曲子,就是突然换调子的那种,越即兴越好,这样才能显现舞者的水准。」
童沁妤迟疑片刻後,点点头:「我尽量。」平常总要应付小石子的随机点播,几首常弹的曲子她是了然於心的,只要选在适当时机换曲子,应该不难办到。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毕竟好些日子没碰琴了,一碰居然就是在全校新生面前……她坐到钢琴前,手微微颤抖,但当她按下第一个音时,她奇蹟似地安心起来。碰触琴键的熟悉感,音符不经大脑便自动传出,她甚至还能边弹边注意着踢踏舞者的舞姿。
先是理查温柔的《水边的阿第丽娜》,半晌突然奏起萧邦神秘欢快的《波兰舞曲》,再转成理查轻巧的《音乐盒舞者》,接替而上的是贝多芬耳熟能详的《给爱丽丝》,紧接在後的又是理查哀婉的《乡愁》,最後她以莫札特气势雄壮的《土耳其进行曲》为结尾,随着踢踏舞者加快舞步跟上节奏,现场气氛被推向最高潮,全场一片譁然。
当最後一个音符嘎然而止,所有人掌声如雷贯耳,这让团长更兴起了,不断怂恿着再来一曲。这倒让童沁妤为难了,她不怎麽记谱,能默出的琴谱也就这几首了,真叫她再弹还不知能弹什麽……她盯着喘着气的舞者,最後恶作剧笑了笑,再度压下琴键。
全场哄堂大笑,因为她弹的是极慢、极慢版的《玛丽有只小绵羊》,舞者纠结了一下,配合着音乐,极缓慢的舞动着。
由於童沁妤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与Zoe形成强烈反差,让大家忍不住互相比较两人的琴艺高低。这也是结下梁子的原因,反差越大,Zoe对她的不满越是强烈。其实只有童沁妤自己知道,当时能表现的这麽好,不过是因为那些曲子她反覆弹了好些年的缘故,她唯一赢的,只是当下的不怯场而已。
但Zoe已视她为敌人,处处都要与她比较,更甚在每年一度的合唱比赛好生羞辱了她。
那时她与Zoe各为自选曲及指定曲的钢琴伴奏,她想过拒绝,毕竟她住宿舍,音乐教室的钢琴又不外借,她能练习的时间有限,只有在假日回家时才有机会练习。然住家里的Zoe却在同学面前亲亲热热挽着她的手,非她接下伴奏不可,让爱面子的她硬着头皮接了这差事。
想来Zoe是下了苦工,她在一个礼拜内背下了自选曲的琴谱,然童沁妤才刚把指定曲练熟而已,更遑论要背谱了。在班级练唱时,她只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加油,却不想Zoe根本不打算让她好过。
练习时,自选曲先,而後才是指定曲。Zoe以极为理所当然的骄傲口吻对她说:「你过来帮我翻谱。」虽奇怪Zoe不是早背下琴谱了吗?但她还是老实乖乖站到一旁帮她翻谱,活像个书僮。
可当轮到她伴奏时,Zoe居然直接走回合唱团里,一点帮她翻谱的意思都没有。她一惊,指挥又频频看她,她只好硬着头皮默谱,然而才刚熟练的她怎麽可能流畅?她搞砸了指定曲练习,甚至在全班面前被音乐老师批评的一无是处。童沁妤委屈至极,莫大的羞辱感让她眼眶泛泪。
从那时候起,Zoe扬眉吐气、终於扳回一成,过去对她藏在热络底下的轻蔑逐渐显露出来。她甚至在班会上直指童沁妤不适任伴奏,建议撤换,她能接下指定曲伴奏的烂摊。
从此Zoe与音乐课都成了童沁妤的恶梦,就连碰触钢琴也令她害怕。她排拒着,再不弹琴,即便连小石子恳求也不愿掀开琴盖。
所以,当音乐老师要求让这样的她再度弹琴,而同台的人又是Zoe……童沁妤全身发抖,好想就这样逃走。
当Zoe的《小星星变奏曲》结束,童沁妤颤抖地坐上琴椅,默背着理查《星空下的钢琴手》。以前她从不需要默背琴谱的,只要指尖碰上琴键就能流畅弹出,然现在,她完全不敢保证。
当一串流星似的爬音落下,她升起了些许信心,没错,如同音乐老师说的,这是她最拿手的曲子,就算几年不弹,只要手感恢复,就绝对没问题。
她安慰自己,默默吟和着琴音。然就在渐入佳境之时,自己却突然像是听觉不见了一般,她竟听不见琴音,但她的指头确实仍敲打在琴键上……她稳住心神,也许自己突然聋了?就像贝多芬一样?但现在停下来就输了,她依旧在心里默默吟和,双手仍不断弹奏着无声乐曲。
明明听不见琴音,但为何Zoe的窃笑声会像针刺进脑子里那样恼人?她不理会她,固执地演奏完所有曲子。曲毕,她抬头,见音乐老师一脸的不可置信,及Zoe的得意笑容。
然後她听见音乐老师对着全校学生讽刺道:「看来我们要加强大家的乐理了呀,我的天啊,居然能把一首曲子弹成这样?」
然後童沁妤崩溃了,她在钢琴前嚎啕大哭。
明明已经……这麽努力了呀……明明自己并不输给Zoe什麽啊──!
「沁妤?醒醒!童沁妤!」
她猛地睁眼,感觉到脸颊微湿,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视觉还是很朦胧,她仰躺呆望着天花板,动也不动。
「你还好吗?」男人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她茫然眨眼,蕴在眼眶里的泪又滑落下来,视觉却逐渐清明。
周皓低头楷去她的泪,长发垂落在她颊边,他语调温柔:「只是恶梦而已,别怕。」
童沁妤咽呜了声,猛地勾住他俯低的颈项,埋在他肩颈里,哭的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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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有点担心大家会看不懂故事顺序(菸
毕竟我写的蛮杂乱的唉
这也是我真实的经历,伴奏那件事、Zoe那件事、做梦那件事,全都是真的。
唯一不同的是,我惊醒过来时,没有一个周皓告诉我『别怕』(喂
还有,我也没有因此放弃弹琴。
这章算是我个人的心结吧,所以要写出来特别困难TT
心情超差的(喂
为了弥补我上礼拜没更文,今天乖乖3500字奉上,请不要杀我,谢谢(跪地
对了对了,由於CWT的缘故,印刷厂告诉我约莫8/14才能将小乌龟完成,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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