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康所在的西之丸,政宗看时间尚早便顺道去拜见丰臣秀赖,只是他没见到秀赖本人,而是大野治长代为接见,政宗跟对方客套几句便告辞了。
回伊达的屋敷途中,忽听得有人嚷道:「啊!那个是——」
另一个声音呵斥道:「别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
政宗循声望过去,「清正、正则。」
「南部家的事我听说了,你胆子真大。家康竟然没有处罚你?」清正搞不明白,对於政宗的胡作非为,家康竟然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
「被他扣在身边当跑腿,看样子有一段时间不能归国。」
「不过家康对你的确是宽容。」
孙市觉得政宗这郁闷的样子还真有点可爱,「这小鬼还是有点失算了,他本来还以为自己会一点事都没有。」
清正这才注意到孙市,讶道:「孙市你现在侍奉伊达家?」
「我在这小子家养老,便帮他做点杂活当报答。」
「养老?想不到战国第一佣兵也会说这种软弱的话。」
「反正天下太平的日子到了,也是我该休业的时候。你们知道宁宁在哪儿吗?看样子她没有跟秀赖他们在一起。」
清正落寞道:「宁宁大人在秀吉大人死後不久便离开丰臣家了,说是不想触景伤情,谁也不晓得她在哪儿。话说你们刚去拜见秀赖大人了?有见到本人吗?」
政宗摇头:「是大野治长代为接见。」
「又是那个大野治长!」正则忿然跺脚,「那家伙仗着自己是淀夫人的亲信便趾高气扬地控制一切!」
清正亦一脸不满,「以你的身份,怎麽说也轮不到他来敷衍你。」
「那家伙根本比不上三——」正则忽然把话打住。
清正横他一眼,叹道:「你这笨蛋再这样口不择言,早晚是要吃亏的。」
政宗知道正则想提的是三成,只当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难得见面,要不要到我家作客?」
「免了,我可不想被你的热汤再烫一次嘴唇。而且我们正要给宗茂夫妇饯行,要不你们也一起来吧,我记得你跟宗茂关系也挺好的。」
「嗯,我也很久没见过宗茂那家伙了。」政宗点点头,跟上他们,「立花的领地保得住吗?」
「保不住,被除封了。」
政宗也为立花感到可惜,「不过人活着便好,以他的能力,总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的。」
来到相约见面的地方,宗茂和誾千代已经在候着,誾千代道:「明明是清正你约我们来,结果自己却迟到了。」
「抱歉,路上遇到政宗,聊了一会。」
「哦?眼罩小鬼。」誾千代看到政宗有些意外,随口一问:「那个跟你形影不离的眼镜男呢?」
「他留在领地帮我处理筑城的事。」政宗有些纳闷,他明明跟宗茂同岁,但别人却总喜欢拿他当小孩。
「终於长大,不用大人看顾了。」誾千代忽然掩住嘴,眼眶湿润微红。
「怎麽了?」
宗茂代答道:「她想起了一个像小狗一样的男孩。那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惜在关原战死了。让你们见笑,最近誾千代特别脆弱。」
誾千代立即反驳:「立花是不会脆弱的!」
清正注意到誾千代端丽的容颜消瘦了不少,声音也有些嘶哑,担忧道:「誾千代你生病了吗?」
「一点感冒而已。」
政宗道:「我带了些药备用过来,是特别调制的药,吃了很快见效,就是比较苦,我明天让人拿给你们吧。」
誾千代推拒道:「不用,这点小病吃普通的药便好。」
宗茂笑了笑,「她怕苦。」
誾千代嗔道:「你这家伙不要胡说!」
「原来西国女丈夫誾千代也会像普通女孩一样怕苦。」政宗以前从未看过誾千代流露出这般小女儿娇态,不禁啧啧称奇。
清正问道:「今後你们有什麽打算?」
宗茂依旧悠然自若,并没有因除封一事而显得意志消沉,「就当个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吧。」
「以你优秀的能力,一定会有大名邀请你仕官的。」清正拍了拍他的肩,「你要是有什麽困难,尽管来找我吧。」
「嗯,我不会放弃的……。」宗茂的目光犹如岩石般坚韧沉实,「我一定会复兴立花家。」
听到他这句话,政宗真正放心下来,「你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想不到也有这样激情的时候。」
「为了自己想守护的东西,绝对不能放弃!」宗茂握住誾千代的手,坚定道。
「你……」誾千代双颊如霞,想抽开手,无奈宗茂握得很用力,她怎样也抽不开。
孙市掩面道:「我看不下去了!」
正则赶紧附和:「就是、就是!」
孙市看得不是滋味,但又忍不住好奇:「有妻子究竟是什麽感觉?」
宗茂温柔的目光看向誾千代,「就是入睡之前、醒来之後,看到她在你身边,你会觉得很踏实满足。」
孙市像是抓住了什麽,但又什麽都没找住;瞥见政宗连喝了好几杯酒後,便被对方转移了注意力:「小少爷你别喝那麽多,醉了别指望我会送你回去!」
政宗完完全全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而他怀疑政宗发酒疯是会挑对象的,跟清正他们一起的时候还没有显露一丝醉态,但在回去的路上只剩他俩的时候,政宗却是各种折腾他,好不容易终於把人拖回来,他冷不防被政宗一拳揍倒在榻上,而政宗自己也失去平衡,顺势倒下来压住他。
政宗趴在他身上喃喃唤着:「小十郎……」
孙市揉着刚才被他打过的脸颊,痛得声音也有些走调:「你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话。」
政宗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後似乎终於认清他不是小十郎,便发起脾气去掐他脖子。
为了保命,他赶紧道:「政宗大人,你没错,我是小十郎!我是小十郎!」
政宗听了果然安分下来,主动抱住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是你的话真的太好了,我很想你……」
「嗯……」孙市有些不知所措,下一刻政宗的举动更是令他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
——政宗凑上来,轻轻吻住了他。
时间彷佛在二人唇瓣相贴的瞬间凝固住,孙市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与很多漂亮的女子也有过这样亲近、甚至更亲近的时候,可他从未像现在一般,眷恋着唇间的这点暖意,暗暗奢盼这一刻无限延长。
不知过了多久,政宗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微烫的呼吸拂到他的脖子上,像极夏日的风,令人燥热难耐。
「小少爷……」
「嗯……」政宗动了动脑袋,在调整舒适的睡姿。
孙市伸出手,却无端胆怯起来。他能俐落扣下板机取人性命的手,踌躇了许久,才敢摸上政宗的脑袋;政宗的发丝出奇地柔软,软得他的心也似要化成一滩水。
「入睡之前、醒来之後,看到她在你身边,你会觉得很踏实满足。」孙市想着宗茂的话,「有妻子便是这种感觉吗……」
第二天早上,孙市是被睡得不安分的政宗一脚踢醒的。
这个连秀吉、家康都忌惮三分的独眼龙,睡着了,敛去锋芒,看起来是那麽温驯无害,彷佛还是初见时那个稚嫩娇气的少年。
他轻轻把手按在对方的颈动脉上,「大意了啊,小少爷。」
政宗睁开眼,目光宛如冬日寒潭般凛冽,「别开这种玩笑。」他猛然坐起来,孙市回避不及,鼻梁狠狠与政宗的额头撞在一块。
孙市捂着鼻子退开,「有必要吓成这样吗?」
政宗按住有些发晕的脑袋,「笨蛋!我才不是被吓着。只是身为大名,除妻妾以外,不管何时何地,也不该横卧於人前。」
「你在胡说八道什麽?是没睡醒还是刚才那一下把你撞傻了?」孙市揉了几下鼻孔,确定没有流血才放下心。
「哼,夏虫不可语冰,说了你这笨蛋也不会懂。」
「是、是、是。」孙市懒得与他争辩。「不过身为大名,除了不该横卧於人前,也不该於人前放浪形骸。」
「多谢教导。」政宗打了个呵欠,宿醉的他觉得浑身难受,犹如被陶空所有力气一般。他推了推同样有些精神不济的孙市,「你怎麽会睡在我的房间里?」
「为了照顾你这个醉汉,不小心睡着了。」
政宗很惊奇:「你也会照顾人?」
孙市朝他张开双臂,「要不要到我怀里让我再照顾你一次?」
政宗当胸就是一拳,「谢谢款待。」
他这一拳很用力,孙市以为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真是个残暴的家伙……」
政宗浑浑噩噩过了一个上午,当他想起要给誾千代送药的时候已经迟了。「还想让宗茂压着誾千代,逼她喝完药再走哩。」
孙市笑叹道:「送个药也不安好心。」
政宗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算了,以後还是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