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云梦-品茗篇》镜花水月。
/镜。
茶色依旧是诱人的。
如同回忆,像楼兰古城,那样的乍现恍若自己也身在其中,如此刻骨铭心,但最後回首时,却像飘过的茶烟,怎麽再也拼凑不出那一天的风景。
/子叶
喧啸的大街,来往的人群与马车有些水泄不通,直往京城的街道上仅有一家茶坊,题名叶园。
二楼窗边的一名少女,长发分成两边盘成双云髻,髻上点缀着几朵碧牙瑶珠花,衬得清新可爱。髻下分别留着垂至腰部的细辫子,她面容淡雅,十五六的稚气有些存留,唯独那双眼角有着一丝几不可微的媚惑。
她着一件高领的七分袖白色上衣,露肩处以一条淡绿色的紬花缕空披肩盖着,下身则是嫩粉色的高腰丝绸长裙,就像一朵茶花,从不抢梅花的风头,独自在十二月的小寒绽放的山茶花,那样的疏离红尘。
「三分。」少女叹道,音柔和的。她拈起一片翠绿,放至鼻间轻嗅。
「雨前。」她弯起杏眼黛眉,满意似的浅笑。
子青边理着一件红梅坠白纱,一边侧目笑问,「好妹妹,这回是哪儿来的茶叶?」
「竹山。」子叶回道。她小心翼翼的将那片翠绿放回木制盒中,再放进一小袋子里後,起身向自己的姐姐走去。
她拍了拍流子青的肩,道声:「出门。」便转身离去。
子青点头,随她之意。「路上小心呀!」
「当然。」彷佛习惯姐姐的操心,子叶不在意的回应。
熙来攘往的街上,人们摩肩接踵,此起彼落的叫卖声有些吵杂。
她端着木盒,轻盈的七弯八拐,正离皇都茶坊仅几步,却被一名男子拦了下来。
/楚茗
云如棉花般散碎,朵朵镶嵌於湛蓝上,彷佛水锦缎流泄自天际,清朗万分。
今日天色佳,出门多走也是无妨。男子宽了宽蓝田玉色的长袍,茶叶色的缎带往墨发高束紥起,便出门。
这想法一念间,便是让他遇见了她。
「姑娘有茶香味儿,雨前的?」他弯了弯勾人的桃花眼,隽雅笑道。
子叶微微偏头,颔首,「好鼻。」
得到有些俏皮的回应另他莞尔,「在下楚茗,字子流。」
「子叶。」她脆声道。
他眨了生动的双眸,「子多为男,姑娘无姓?」
「继承。」子叶有些不明白对方的问题,她自小无爹娘,名字自然就是和姐姐同样开头。
他顿了下声音,巧妙的转移话题,「姑娘可是要去皇都茶坊?」
子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旁边。」
她纤指向那美轮美奂的皇都茶坊旁,伫立着一幢安静朴素的木楼,阁间插着一面旗,墨色清雅的毛笔字在上题了流香楼。
他微愣,「叶姑娘先前可有来过?」
子叶再次摇头,「喜欢。」
楚茗双目微眯,思忖了回,不确定而猜测性问道:「喜欢茶香和气氛?」
子叶杏眼似乎瞠大了些,秋水翦翦泛起波光,微张红唇所发出的声音稍稍高扬:「聪明。」
楚茗扬了嘴角,见她如此可爱俏皮似的反应,温柔一笑,「在下是那儿的坊主,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让在下带领?」
子叶眨着眼,果断点头,露出愉悦的笑容,像寒冬中的山茶花,清新娇艳。
心动的刚刚好。
/花。
转眼是冬季中,最後一片火红至枯黄同色的枫叶坠地,白茫茫的细雪皑皑,一丝一丝的覆盖上大地。
子叶往檀木雕花的窗棂外伸手,粉末般的冰凉落在她手上融化,她眉眼低垂,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六出。」她看了眼木桌上的茶具,结拜的妹妹子宁放上去的。
六出花便是雪花,以雪水泡茶并不是什麽新奇的事,但是新鲜的雪水加上龙井呢?子叶偏着头想着。
她喜欢把茶当调味一样,除了要能品,还要能嚐,新的味道总是让她期待且继续追求。
深褐色的普通茶壶古色,细口些许的烟雾袅袅,不浓不淡的古香,散发出的味道像是一片茶叶的故事般。
子叶轻轻品了口。
还是龙井。
她垂下眼眸看着青瓷白杯。
此时子青走了进来,不变的风韵犹存,三十出头的年华没有在她脸上刻划太多,十年前绝代舞姬舞竹的消失让乐遥殿对舞坊的需求大量减少,以及皇城有意无意对各地舞坊的打压,对於她是有些黯然神伤。
不过十年间,新建设的茶坊倒是让她再次有了新的支撑,经营的有声有色。而店员只有她、子宁、子音都是再路上被捡回来的孤儿,还有悠心姑姑也是从舞坊来的旧人。
子叶思绪回到手上,舞竹的故事子青和她们说过很多次,那场在乐遥殿的舞叫红梅画珠,不是多让人双眼一亮去关注的名字,但是内容却给舞竹舞出了新意。
子叶双眼眨了下,若是梅树下的雪呢?伴着梅花瓣味儿的雪,似乎,可以尝试看看?
她望向窗外,细雪纷飞的街景并没有任何市集,安静的像木色陶缸里的锦鲤,少了荷叶的遮掩是有些懒散的感觉。
此时坐到她对面的子青拢了拢身上的湖水绿弹花上袄,配上蓝缎子裙是一股淡雅,和子叶俏丽的烟霞色毛坎肩搭泄地的粉茶花裙是大不同,毕竟年纪还是差了一轮生肖。
「果然搭龙井不好吧。」子青蹙眉说了声,到不是心疼最贵的龙井给拿去做实验,而是她依旧坚持茶榜第二的碧螺春搭雪水才好。
「换水。」子叶摇头,冬天的她没有紥两髻或精心打扮,反倒是後脑杓松松地插枝藕色木簪,其余散在肩上。
冬天的她,更像多山茶花了。
清秀的面庞却是五官精致,身上娇艳的颜色没有让她俗气,而是驱散了点她身上的冰冷气息。
子青耸了肩,任她继续研究。
窗外传来的的高山流水依旧没有断音。
/水。
一年,子叶算了算,她好像有三百二十三天没有踏足那家小茶坊了。
眼见入秋,她扯了件高领绣竹氅披上,果断往楼下去,犹豫不是她的习惯。
步下最後一阶楼梯,子叶瞬地一愣,原是同样反应的楚茗笑了笑,先回过神来,「子叶姑娘可有空?」
子叶点头,走向他身边,将近一年未见,对方好像张高了那麽一些些,原本可以对视到的薄唇,如今只能看到下巴。
对於那好奇又有些强烈的视线,楚茗乾咳,「在下练了高山流水的曲子,姑娘可否……」
「好。」子叶潇洒似的应下,伸手拉上楚茗蓝青色的衣袖。
楚茗再次乾咳,对方做出如此自然的举动完全是股理所当然的意味,「走吧,到流叶楼。」
「咦?」子叶茫然,脚步却没停下,「改名?」
楚茗一边走也一边解释,「嗯,改名,茶流出来的香终归还是叶子流出来的,流叶……和在下的茗字较合适。」
差点说出本来要改成茗叶楼的事情说出来,太明显似乎会吓到小姑娘,楚茗内心纠结,但对方完全无感啊……楚茗内心小小委屈。
流叶楼不远,楚茗领着对方到雅坊,里头茶几上妥妥的摆了张琴,挺新的,明显是买不到一载。
高山流水,这名字在子叶耳中听起来就是唱茶叶的,茶叶来自山,茶香来自水,子叶对这首曲子毫不掩饰的期待,也彷佛只有有关茶叶才能激起她的兴趣般。
一曲快速弹过,楚茗面色自然的盖过两段错音,高山流水他练了不到一年,加上整年他主要练的不是这首。他侧头问:「有想听的吗?」
他早知道对方没有研究琴,对茶叶如痴如醉的女孩茶叶以外的东西就算没兴趣,他也是图个相处,所以他在等对方开口说都好,然後顺理成章的弹那首他练很久的……
「广陵散。」子叶坚定道。
……凤求凰。
楚茗无声一叹,白练了凤求凰。
「曲终人散?」楚茗疑惑。
「舞竹最後舞的。」她点头。
楚茗一愣,看来周遭环境也是很重要的,找时间要好好招待,邀请子青姑娘才是。
「嗯,但是,」楚茗直直的望向子叶,「曲终人散,所以在下不会弹完。」
/月。
隔年的冬天疯狂落雪,山茶花开得像是回忆。
子叶死於这一年的夏季,是个让山茶花凋零的季节,难以医治的肺疾让她再无睁眼。
「镜是独自一人映出成双,花是时销红颜年华添妆,水是流过命运韶光微凉,月是窗外朦胧半遮芬芳……」
皇都茶坊内传来的歌声浅淡,透着虚缈。
楚茗坐在只有他的房中,面前是一箱又一箱,红布包装的大木盒,上面堆积的灰尘有半年的份量。
椅子上,颜色也是大红色的袍服华丽,华丽着寂静。
楚茗起身,日复一日的习惯走到那唯一一间的雅坊里,茶几上还是摆着琴,这次的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向前翻过琴,打开了中间一个扣环,拿出一把白玉箫。
表哥,我们立场相反了。
如果早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他肯定会在相见之初时,就按捺下那一股悸动,与她平静地擦身而过。
这样,就免了你离我而去,独留我在思念中沉沦的痛楚。
可如今,我要如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