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開到荼蘼 — 十一、守得雲開見月明

董卓入京後,先迎天子回宫、得了权,凭藉军队的威势有效在短时间内稳定朝廷的运作。

鉴於世道混乱,他不得不祭出铁腕手段治国,纵黎民百姓的生活大有复苏之态,但是就於那些就有高位的既得利益者却是十分不屑董卓的所做所为,虽他四面安抚名士大儒,意欲罗搜己党,可除却原有的并凉势力,时人没几个像是蔡邕、王允等,愿亲之近之。

且说到朝廷里原有的派系吧,前头提到董卓不仅一个个把过往的大儒请出山任官,也提拔了好些後进,奈何并凉兵士随主入京後一直与汉都的崇礼风气有违,造成百官非议,董卓为了稳住兄弟们的忠心,不得不在朝政上一一除去异议之人。

他深知乱世尚未全然平定,各路刺史太守依然坐拥一方,不把兵权收回来,他是一日难安。故凉州兵是他最强大的後盾,若连他也不愿回护这帮一同杀出富贵血路的弟兄们,难免日後唇亡齿寒,百官大臣先是折了这些将士,再来便是折他董卓。

垂帘的何太后虽对董卓礼遇有加,也常常表出一副敬畏之态,给了董卓许多好处,让着他一家子升官封侯,但是私下里却一直想方设法连络何家散落在各处的余下势力,乃至与袁家秘传书信,想把权力再拿回来。

董卓不是傻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大事,他不可能坐视不管,经过帐中几名谋士商议後,决定行废立之事,将刘辩革去,改立以原先受先帝看好的陈留王刘协为帝。

刘协并非没有野心的,纵然年少不过十五,可对於权力的渴望、加之对於何太后杀其生母的怨,他老早有心将兄长赶下台去。

姑且不论刘协本人如何想,当时在北邙,兄弟俩见董卓领大批军马而来,身为皇帝的刘辩竟怕的躲在弟弟身後,一言不发、一气不喘;反观陈留王却是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的样子,还能一一回话与董卓,风范立下便知。

对於董卓要行废立,他自然是附和的,私下里两人算是达成协议。就此,一旨诏书下了,刘辩退位而刘协上位,原先的少帝改封为弘农王。而董卓被新帝封做相国,声势如日中天。

然,几家欢乐几家愁,何太后自是愁云惨雾,且暗地里勾结袁绍势力的事,董卓早掐在手里,她明白此位一让,自己再难有生路可走。

一连串下来的处置使得人心生变、物议沸腾,帝位的废立今居然就一个权臣说了便算数,普天之下尚有王法乎?不过一介武夫,竟胆敢将朝政捏在手中,实在可恶!原先不满董卓程咬金一般突而杀出的臭墨大臣们更加不悦,且各方诸侯见董卓此番一蹴遂成就王公大业,就像昔日的丁原一般,眼红耳热。

早知如此,先了董卓老儿那步,如今天下哪里是在他董家人手里?

不满的大臣与外头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沆瀣一气,正蠢蠢欲动想着法子制衡董氏势力。

即便勤於拔除异党,奈何这些悖逆之人就如烧不尽的野草,春风一度又再昭荣欣欣,难以根除,世家大族彼此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政治舞台上白手起家的董卓可以轻易去动的。

因果错杂,他除异、异结党,如此周而复始下去,乱子遂起了……

其实就在秋月宴那年的岁末,以曹操组织的五千义勇军为第一响,後又在桥瑁不惜矫造檄文的影响下,各地诸侯纷纷起身响应,揭竿而起。

方於董白及笄两月後,以袁绍为首的十八路诸侯,打着勤王、清君侧,讨伐董卓的旗号,於关东诸地起兵,一时间烽烟顿起,百姓又有大灾……

「相国!不得了了!袁绍已被乱党推举为盟主,不日便要杀进雒阳来」

朝会刚休,崇德殿外,董卓领帐下诸人正大步流星自天阶而下,众人反方向处匆匆忙忙奔来一头顶臣子朝冠、身着朝服的瘦弱男子,他一脸惊慌,不等到董卓身旁,几丈开外就如此大喊道。

董卓还是那副不动如风的样子,大大的步子跨着不曾慢,举手朗声道:「相府相商」简短俐落四个字,声色极厉,後头一干武将谋官闻得那慌张男子所言,又以近月来朝堂上各部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样头,深知如今乃危急存亡之秋,没人敢再说二话。

相府大堂上,众人具在,下人也早已备妥茶水让诸位大人好生候着相国归来。吕布早先一步回到府上,连忙吩咐康泰部属下去,早在董卓踏入堂中前,一切已然妥当。

他脱下身上披着的大裳,一把扔给康泰,依旧是踩着大步伐,从容入了大堂,见两列谋士武将安然坐立,兀自上了主位。

见主子上座,方才一脸张惶的那名小士子自座中走出,拱手对着主位上的董卓道:「禀相国,如今勃海太守袁绍、後将军袁术、长沙太守孙坚、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河内太守王匡、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等地方势力,具已结盟举兵。」

此话既出,举座譁然,各将各士间窃窃私语,其中两位看来便是边关子弟出身的将军挺身而出道:「这还不简单?相国,你且与我兄弟二人精兵五千,咱踏砸踏砸便把那群乱党搞定!」个头稍高的那人一把将披在肩上不曾梳就的长发往後一拨,胸有成竹。

言者乃郭汜、李傕,哥俩儿打小在一处,自西凉入关进京後,便一直忠心耿耿跟在董卓身边,於战给他帮衬不少。然於政上,却让董卓放不下心,这一对边疆风沙砺成的好男儿,从小没给汉人规矩束缚惯,性子乐天而豪放,却也因这点,在入京後些微感到水土不服。

「袁绍、袁术、孙坚、韩馥、孔伷、王匡、刘岱、张邈、桥瑁、袁遗、鲍信?好些竖子可都是本相一手拔擢上来的,他们倒好,翅膀硬了,懂得知恩图报了」粗旷的手指敲打着一旁的梨花木案,董卓支手撑着下巴,一一将方才李儒所念的人名具再覆诵,心中的鄙夷不言而喻,他笑的冷厉,是人都知道董大人这是犯大气了。

「这起子悖逆之徒,别忘了也算上曹操一笔」名为李肃的男子也自座中走出,语罢啐沫一口,似是对於曹操相当不满:「这个曹阿瞒可聪明了,以前在京里那样无赖,咱入京後大人宽和容了他,想给他个官做,他竟如此不给面子,丢了官去了陈留,组织乱党,现在还想杀回头来!」

「各位怎麽看?」位上的董卓冷眼望着下方诸人,脑中思绪万千。

先有名将军站了出来道:「末将徐荣,愿替相国前去平乱!」

再而如春笋冒头般,诸将具出,胡轸、华雄等人也一并出列,吕布亦跟众人一块挺身而出,诸将齐落落的高跪在下,众口齐声道:「末将唯相国马首是瞻!」

董卓见状,原先揪着的一颗心总算搁置下来,眉宇舒展,他望向吕布,口气和缓不少道:「奉先也该历练历练了,好!」

还是那副豪气干云的老样子朗声嚷:「有尔等猛将,我大汉国祚有望!」

遂一个个吩咐下去,由年资较深的胡轸为大都护领军,而吕布、牛辅诸人领骑督、步骑校督等职,预订今日内於军中整装完备後,明日午後,正式开拔关东军屯驻的汜水关外。

事情总算是处理妥当,再半刻闲话後,众人便被相国遣去,各人且散会回府。

然,方才的一切,长廊旁的董白尽数听入耳里。

这些日子以来,阿爹受尽朝臣非议的消息,桩桩件件都一字不落的传入她耳里,她虽见识深远,到底还是个养在深闺的富家女子,反对臣子妄议的那个暴戾董卓听在她耳,与寻常她日日见得的阿爹好似两个不一样的人。

他们反的阿爹,只是董白素昧平生的一位庙堂权臣罢了。

「小姐」

「大人好走」

一个个文将武官纷纷自堂内出厅来,朝董白颔首致意,为着礼数,董白不免要一一送过,直到那人……

「小姐」

是吕布。

自那日白日与昭姬相言甚欢让董白撞见後,不知是哪里言语无状冒犯了她小妮子,董白竟与吕布呕气了好些时日,这几月来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龃龉不曾消融。

那日夜里,他听外头有动静,揭门而出,却见董白独身一人涕泣於凤仪亭内,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明显是正泪流不已。看着伊人暗自垂泪,又是平日里自己疼爱有加、老爱缠着自己寻新鲜的白儿。

才想过问几句,却被妮子狠狠斥退,浇熄他一番暖意。

然他还是不会怨的,董白终归年纪小,只是女孩子家爱娇,吕布怎麽可能和她置气?

「吕大人」见吕布迎面而来,董白忙不迭的蹲身做礼,口里依然冷冰冰的喊着他一声大人,闷气儿还不愿放下呢。

称呼间从奉先、白儿,竟已成了小姐、大人这样疏离,惹得董白自个儿不免神伤,可她是不会屈服的!不到他自己亲口认了和昭姬的事情,就算最终搞得老死不相往,她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他不以为忤,依旧暖笑如阳,只今日灿然的面上略带了几分神色忧忧:「过两日我就要和其他将军们一起去汜水关了,往後我不在,小姐…请善自珍重,保重自己」

闻言,董白心下如电流游走、电阻为零一般,一小点点的甜蜜瞬间漾开整个身子,然,後头却是无比酸涩的悔意袭上心头……

纵使自己对他这麽不待见,他还是一心想着自己吗?

可她执拗的性子不可能这麽好摆平,且她哪里这麽容易就放下身段和吕布道歉,即便有了悔意,歉意也实难以启口……

「大人好意,董白心领了」

「吕布告退」

没有甜头,就像这一成不变的日子。纵有董卓赏识,然他入了董家帐下却一直没有个能替自己立下功业的机会,大丈夫在世,当以殉身报国为志,他一介从武男儿,虽领羽林军众,却甚少真真正正赶赴沙场,如今乘上这会儿好时机,他不可能不把握。

怀抱满心的壮志,吕布恭定朝董白抱拳一礼,铿锵着浑身威武的胄甲,旋及扭头离开。

带着那颗执拗不逊的心,她高踞终年积雪的山巅,五脏之内的歉悔终难出口,宁愿枝头抱香死,也不愿因旧日里的情分就说服自己、轻易原谅了吕布。就因正当青春时,流光年华大把被抓在手中如沙钟漏沙一般流逝,却半点不感到可惜。

"还有时间呢,不晚。"

黄昏餔时,饭厅里犹不见午後说要去校场与诸将议事的董卓,吩咐早已下来,要闺女儿和两位姨太无须等待自己,只管先用膳便罢,遂母女三人未等家翁便先开动了。

家中诸人无不知如今董卓是蜡烛两头烧,朝中异党横生而关外纷扰不断,他大老成日里奔波疾走都来不及了,实在拨不出闲工夫像往日一样,好生吃顿饭。

萧姨娘、王姨娘无什要紧,这麽多年过去,从青春正盛的貌美年华做了通房,跟着董卓十几二十年了,小小奴婢如今熬成一房的姨太,终究老爷不亏待,也幸而自个儿命好,没似寻常丫头,随意配了个小厮就草草一生。

做了相国夫人不分大小,也陪董卓白手起家直至今日权倾朝纲、享尽荣华了。董卓的性子她们还不知道吗?行起事来雷厉风行不说,不到满意是绝不罢手,这点董白可以说是学得真真儿的,半分未差。

可对於董白而言,是实打实的憋屈死她一颗爱撒娇的女儿心。

与吕布不睦多时,且近来蔡府事多,昭姬无暇过来探探她,她也不好意思迳自过去打搅。京中其於的官家女儿嘛,第一太过矫做,无法与她真正玩得尽兴如昭姬待她;二来因着董卓行废立,开罪不少大臣的缘故,没有多少人愿意与董家来往;再三,董白的面貌实在太过逼人,美貌太甚,京中妒忌她的女儿家多了去了。

两位姨娘又不准她玩这、玩那,一口一个端庄、贤慧,当真无趣极了。没有阿爹陪着解闷,她怕是今夜也不得睡上一宿好觉了。

饭後,母女三人各自回了各自房中。青叶上月才把亲事结了,陪送小姐回房,安置好沐浴、就寝等琐事後,遂告退离去。待到康泰、红花亲拣下一波新婢子入府前,董白必须习惯这种三更之後就无人伺候的生活。

一连串烦人的事儿接二连三打上她原已惯了的一切,小妮子当是觉着疲累。

且下午诸将会晤於大堂时,她又与吕布说上那麽一会儿话,心里发酸得很,没个昭姬给自个儿开导排解一番,实是哑巴嚼着黄连做糖吃,一口连着一口咽下,口口都是有苦说不出的折腾。

青叶离开後不久,董白这个不安分的,蹑手蹑脚起身,将榻边留着的那盏油灯取过,撑着晃亮往外头去了。

吕布房里的灯一直未曾亮起,想来,不知是在她沐浴更衣时已然到家、正歇息了,或是根本不曾回府、尚於校场筹备着吧?

如此也好,她也乐得偷偷摸摸不让人察觉,否则一会儿又要哭鼻子哭得满脸狼狈。

晚来出门时也无事,就当做散心走路,去解开心里那股郁结之气,且不说寻常日里为何不也如此,凭平素里她得着那麽多花样繁复、纹饰金贵的衣裳,头赏顶着多少金银细软,便已够累人了,哪里比得现下,披头散发仅结一带於螓首、寝衣裹身这样的舒适自在?

光说她在他面前憋着哭劲就阖该给自个儿一点喘息的空间了,若再不出来晃晃,只怕明日小小的董白就让人委屈死,见不着朝阳了。

有了上回夜里她偷偷在凤仪亭内垂泪,被吕布撞见的惨痛经验,此番的董白学聪明了,想得周全些。她朝着花卉园子的方向走去,直直到了麻麻密密的杆杆竹林前才停下,席地而坐。

花丛高度越不过她、也不矮於颈脖,凤仪亭只在丈外,离连接卧房的长廊虽也不远,幸今晚月娘早歇,如今天顶啥都没,黯淡无光,她只管看住油灯在脚边,不让人见着便罢。

夜半时分,自府南吹来徐徐凉风,沁她心脾也舒了胸臆,脑子里不多想往日种种,只想着此刻微岚如何怡人云云。

心情渐好的念头在脑里转着,此时却见长廊另一头的厢房里走出个高大人影,差点没让她叫出声……

他不是还没回来吗?董白都出来好一会儿,若说失眠,怎麽就这麽会拣时间,挑了现在出来?

那人先是在他自个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瞧着走势不似会来园子里,董白暂且安下一颗心,然,继而看他步子越踏越近、越踏越近…最终停在董白门前,踯躅不定……

这可怎麽是好?吕布若守在那儿,即便董白摸手摸脚,想在灯火不彰处一溜烟趁其不备给回房去,也定会在门口撞上他……这面是必须会上的了。

正当董白心内百般挣扎过後,放弃任何开溜的机会,想着横竖一刀不如做个好汉赴义,准备起身朝房里走去时,她裙摆一撩,好死不死正正翻了脚边那盏油灯,蕊心上熠熠火星差点延烧到衣裳上,不由得姑娘急得大惊失色一声尖叫。

她未来得及止住自己一张樱桃小嘴的尖嗓子,突来的起身招眼的很,早已将吕布的目光尽数引了来,高大颀长的身影正往董白处走来。

「白儿?」

那人一边唤着,面上犹疑的步步趋近。

此下的董白早已乱了阵脚,不知该何以自处,一会儿又该怎麽回话,完全失了分寸。

只见吕布身上只着单衣、外头披着他两初见时的那件大氅,方才灯火星微之下,且又在远外,董白不曾识清他身上的行头,如今吕布离得这般近,光凭大氅上的衣料纹样,她便知是那领青衣。

她记得可清楚了。

吕布总算在董白跟前停下,满腹疑虑的问:「你怎麽在这里?」他粗直而率性的眉毛拧在一块儿,不难看出眼下的疑问满点。

董白闻言,一时间不知该何以做回,只得一道反问:「那你又为何在这里?」

被这麽一问,吕布有些莫名其妙应:「夜难安寝,出来走走」眼神上下盯着董白瞧,那眼底尽是关切的查看着小妮子安好。

「睡不着?为何?」试图静下心的董白说话也简短,她总算回复了思路,不至於方才那样手忙脚乱。

吕布闻之,面上浮现了久违的腼腆笑容,那是很久很久,董白不曾见到的。因着赌气、因着朝堂事忙,她已很久不曾见过发涩怕羞的吕布了。

「只是紧张着明日便要去汜水关,我已很久不曾碰过战场黄沙」这话说的老实,惹得董白不禁莞尔,然她是不全懂吕布话後意头的。

做丁原的主簿前,吕布是做过军中小卒的,各种粗活样样精,然主簿是个文职,纵他自幼习武,若做了文官,那些武艺在他身上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而後遇上了待见自己的董卓,做了羽林郎的头儿,日日上校场,算是将以往的身手尽数找回,却一直没有个地方能够让他秀一身非凡武功。

故而此番前去汜水关,可以说,他是雀跃不已。急着去闯一番志业给人看看,也才算不枉费董卓的知遇之恩。

此话既出,董白居然也跟着笑了,真稀罕!吕布这些日子以来想要见她、谈天与她,通通被斥了大顿回来,如今凭着一句久不碰战场黄沙就惹得佳人笑似银铃,只得叹这位董府千金,与那些名门闺秀都不一般呀!

董白虽被惹笑了,却不忘盘着自己一副执拗的架子,再再追问道:「那方才呢?我见你在我门前许久,鬼鬼祟祟…不安好心!」

闻言,来人嗫嚅半刻,遂讪然回她:「明日就要远征,这些日子来都没好好和你说上话,虽午後跟你道过别,心里依旧空落落的,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语毕,吕布棕色而深邃的眸子里满是诚恳,神色突郁,让董白心中一动,不打算再打断他,默许着让吕布把话说完。

「我不知近日来是哪里让你难过了,若是因为我和昭姬说话而你不快意,那往後我便不这麽做了……总之,我不会抢了你的好姐姐,好吗?」他脑里挤兑了好一阵子,才将字句艰难出口。

这些孩子气的话若寻常,他怎麽可能恣意向人启口?轻重让人笑话去。不过只是你好我好、始齓小儿之间拌拌嘴、呕气的话语,然董白心思恪纯,吕布只当宠个孩子一样,让着她。

"抢了姐姐?难道他以为我是怕他抢了姐姐而生气?"

思及此,董白是全盘败给了吕布的异想天开,原以为他最识自个儿心意,敢情他竟是这样看待自己数日以来的行为举止,让董白是又好气又好笑。

纠结的一颗心如今大有雪融之态,她才想开辩,尽诉实情,不想吕布此时再把话接着说下去:「你瞧你,这阵子闷的都瘦了」因着练武而布满老茧的大手轻掐上董白的脸庞,柔嫩的几乎要沁出水来。

董白没有拒绝也无排斥之意,明显是不再介心於此事上,吕布这才放下心中一颗大石来。

「相国忙於朝政,军情当急,昭姬不常过来,你也不喜欢姨太她们这样事事唠叨,这段日子里我不在,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双凝望着董白银碧色水眸的棕色瞳仁尽诸关切,他也不知甚麽时候对董白已如此上了心。

许是早没有亲娘在畔的同病相怜,每夜里对於那个记忆日渐飘远的生母,他与她惆怅着一样的追思;实也是过往董白的体贴可爱,从她还是个梳着双鬟发髻的小丫头、到如今及笄待嫁的大姑娘,吕布皆看在眼里。

屡次巧笑倩兮的嫣然,吕布都看得那样真切,无事想起,彷佛董白就住在他心间,只消阖眼就能看见她清丽的笑颜。

他知道,此生荣华皆是董家给与的恩惠,若谈到对董白的心思,他是万万不敢想的。

就因她这样美好、出身这样高贵,纵使董卓不受部份朝臣的待见,可董白的美貌不知让多少大户纨裤妄想一亲芳泽,甚至连陈留王见了她,都只有赞赏的份。

她是注定得飞上枝头的一只凤凰,吕布深谙此理。即便董白生的花容月貌,平常又是那样子温婉体贴。可他只能把她当妹妹看,安份做他义兄的份内事。

所能为董白想的,就是竭尽全力替相国护着她,替她周全,欢喜看着她来日嫁做他人妇,享尽富贵荣华、一生无虞。

如此便是吕布能够报得董家恩惠、也保这个使自己无比喜爱的妹子,最好的方式。

「为何要这麽说……」敛首垂眉,这下子倒换董白嗫嚅了。

吕布熠熠闪烁的眼底有太多太多董白看不清的心绪,她害怕、张惶,不知来人究竟心里还有多少话没说,董白一双银眸已悄然蒙上水气。

「此一去不知能否平安归来,怕再不能陪在你身边替你看头顾尾,有些事,我必须先说」

此言如大禹神针离却东海、又如滚石崩山,滔天浪涌袭卷了董白一颗不曾尝过情爱滋味的心。

她再难遏止胸臆中丰涌激动的情绪,满溢的山洪总算自她一双美眸中溃堤,董白猛的往前一扑,投入吕布广矜而辽阔的胸膛里。

「给我活着回来,我还要看你被阿爹封做大将军,听见没有!」她是再难忍受这种刻不相见、反唇相讥的日子,想着每每吕布黯然离去的落寞神情,董白夜夜自悔,却偏偏割舍不下自己那强大得可怕的自尊。

泪水打湿吕布满襟子的暖情,她似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紧紧搂紧吕布不放。

他虽不曾承诺甚麽、也不曾提过妾意郎情,可她就想着在别首前好好抱抱他。即便他并未曾动过真心、即便他并对自己没有情意。兴许是最後一次了,纵他娴於弓马骑射,沙场刀剑无眼,这麽一去,若真像他说的回不来,董白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被猛然一拥,吕布一愣,却是喜色大於诧异,是在何时她有了这样的念头?是为了不舍义兄、还是将他看做情郎?

小女儿家撒娇给哥哥抱上一抱,於情於势都较为好说,他自不必再愁深怕辜负女子的心思,且他与她,云泥之别,若真相与,不知日後还会横生多少麻烦。

若说是情郎,他可是要大饮三盅、一醉方能解千愁了,这愁字里包含千万条丝绪、纷杂错乱。愁可畏人言、愁董卓刁难,愁他赴命战场的一生,是否真能给妮子无虞的将来?

此下,吕布不敢往下想下去。世道太乱、人心险恶,无论是与不是,他与她日後都必须有段难捱的日子。

徒想了这般多的愁思,吕布再不愿多想,良辰当头,他必不辜负,回手将双臂收紧,下颚紧紧抵着董白螓首,口中喃喃:「会的,会为了白儿凯旋」

天边乌云渐散,一轮明月晃出光来,原是让云霏遮掩才不得见。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凤仪亭畔一双俪人,成就了今宵的美景良辰。

「日里大热天的,夜里也是微寒,你还是得多加几件衣裳才是」

廊上两人并肩行走,朝着董白卧房的方向而去,吕布见董白单薄的身子竟只着了那麽一件寝衣,一阵责究终是不忍念叨小妮子的不当心,卸下自己身上那件青色大氅给披上了董白肩头,遂作罢。

一路上,董白只管拉着吕布的大手,甚麽误会、甚麽龃龉,都不愿再提。就像以前,她缠着他要甚麽好玩的、好吃的,她想去哪里寻开心,他都陪着她去。真好,一切就像以前一样了。

孱弱的肩头忽地被披上氅衣,一晃眼的功夫,两人便已来到董白房门前,相视无语。

董白一把将发梢上的结带取下,小手倒快,须臾便已系上吕布腕上,她相当认真的结着那只青碧色的发带道:「这是给你保平安用的,千万不可取下来,我要看你带着它回来找我」既毕,仰头就是一笑嫣然,迎向吕布诚挚的一双棕色大眼,。

见此,吕布心中不由得一阵涩涩发甜的悸动,漾开一池子春水中,他揉揉董白头顶,回:「多谢」

两人沉静半晌、相视而笑,亲眼见董白入内,吕布这才兀自回了自个儿房里去。

那晚,董白一夜好眠,心头安畅,只因身边卧着吕布那领青色大氅,伴她一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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