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少女式的行程轰炸──也就是纪念品店、小卖区、摩天轮等等各种能在天上飞的游乐设施,还有拍照拍照与拍照──距离集合时间已所剩无几,而游涵一夥人都累坏了。
她们一齐回到停车场。那里早有几个同学一边谈天一边张望。
「回来啦!」笑嘻嘻的女孩儿是班长,「十分钟之後发车,你们看要不要去个洗手间。」
游涵没有去,她在原地端详手机相簿。一张许馥妍玩自由落体的丑照映入眼帘,她克制不住,噗哧地笑出来。
忽然,一道目光灼灼,她连忙闭上嘴巴,抬头却是……
「你、你回来了啊。」
「嗯。」没料到自己的眸光会被察觉,张穆暗自一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对了,你要这个吗,百香果口味的。」
他递来一支未拆封的冰棒。塑胶袋的表面沁出一层薄薄的水珠,应是放了好一会儿。
「好啊好啊,」她傻笑。「怎麽会有?」
「多买的。」
张穆撒谎撒得脸不红气不喘。理由信手拈来,她果真傻傻的信了。
「真的吗!谢谢你喔。」游涵嘴角含笑,「啊,还有我要还你钱噢。」
他心脏一紧。
「嗯。」
却表现得毫不在意。
☐
一上车游涵便沉沉睡去。
明明玩得最疯的、喊得最大声的都不是她,却累得跟疲倦的猫似的,窝在座位上,小脑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窗。
斜前方的张穆不知怎的有点儿介意。在他偷偷瞅她二十二次之後,旁边同学忍不住了:「我说你啊头扭过来弯过去不怕脖子给勒断吗?」
正想开口辩解,却见游涵隔壁位置的少女鬼鬼祟祟地离席,貌似是要避过班导师耳目,悄悄跑去和男朋友坐一块儿。
於是张穆正经八百地说:「你嫌弃我,我不跟你玩了。」并抓准时机,坚定地搬家到游涵身侧。
同学内心:「我招惹谁了?他什麽时候变成这副小媳妇德性?」
望着朋友满脸的不解与悲壮,张穆心想,抱歉啊,要怪就怪游涵,一个劲撞玻璃,也不怕撞笨了。
她腿上搁着外套。张穆一手将其拾起,一手小心翼翼地想把衣服安置在窗户与游涵的脑袋瓜之间。
结果……
游涵哼了哼,双眼仍是闭着,眉毛却微微向中靠拢,是在睡梦中被打扰的模样。她嘴里不知咕哝些什麽,他犹豫要不要侧耳去听,不过上天没给他太多时间迟疑。
「咚」。
刹那间张穆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帕德嫩神庙的柱子,这很荒谬、但确实如此。总之,游涵直挺挺地往他那边歪过去,骨头不偏不倚且精准万分地瞄准某人脆弱的颈子。
张穆咬着牙差点儿叫出声。他想,游涵个头小,看不出来还挺……坚硬的。
结局是,他一动都不敢动,任凭这根「柱子」卡在自己脖颈之间,直到抵达老街。
一路平安。
……至少她是。
自古人生多磨难。游涵傻愣愣地瞪着眼前平坦的大道,寻思自己的人生为何如此蜿蜒曲折,半天没个结论。
『我我我为什麽睡在你身上?』
『问你自己。』
想起张穆那张千年寒冰似的脸,她格格打颤──不管了,逛街!
下午五点半,还不是最热闹的时段,不过人也不少,四处尽是笑声。游涵和她的姊妹们很快便被两旁的各式食物夺去目光:一支支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排排站好,漂亮的红色彷佛珍宝,让人忍不住想上前采撷;金黄色的炸热狗在油锅里「滋滋滋滋」,引诱人似的;卖葱油饼的摊位不断飘来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游涵涎着脸,站在好远的地方就听见大饼被刀刃切下时的酥脆声响……
「小涵,看你一脸馋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饿死鬼投胎。」许馥妍说。自己却也满脸蠢蠢欲动恨不得全部买下的表情。
两人对视一秒钟。坚定地重重点头。然後……
拔腿狂奔。
「喂喂喂两个叛徒!不准偷跑!我们也要!」
「把她们抓回来啊冲上去哇啊啊啊!」
即将隐没的余晖衬着古色古香的街,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是象徵年少与青涩的笑颜。北风袭面,在他们的肆意与开怀面前,却丝毫不显冷冽。
十六岁,展翅将飞的年纪。拥有璀璨的友情与爱情,时常烦恼、同时却拥有很多欢笑。
兴许就是这样吧。
手里拿着烤串、珍珠奶茶和鸡排,游涵还嫌不够,非要吃到撑似的,边走边回头嚷嚷着,再买个红豆饼嘛。
事实证明:走路要看路。
游涵砰一声撞上一堵墙。她弹跳而起向後退了三大步,定睛一看,那哪里是墙,分明是、是某人的胸膛!
「张……」
迎面走来的许馥妍眼睛颇尖,一开口就是哥儿们式的奚落:「张穆啊你拿这什麽粉红色水瓶?」
他的兄弟一搭一唱,「方才去买饮料,店家说瓶子能带走。刚巧他就拿到粉红色的,笑死。」
恼羞张:「这是红色!」
「哎呀呀原来你色盲了,可怜的孩子。」
接着一群头脑简单的高中男孩们开始滔滔不绝地争论「红色与粉红色之间微妙的差异」,到後期简直演变成辩论大赛。女孩儿们也没有比较理智,一会儿帮腔一会儿嘻笑,场面火爆。
游涵冏。
几分钟後,孤军奋战的张穆不得不向事实妥协,他盯着手里的罪魁祸首,说,是的,那是粉红色。
「你不想要的话给我吧。」游涵的口气像是想帮他解围。不过那只是其次,事实上她的确渴望它。
张穆眨眨眼。被大家调侃几句什麽的,他并不在意,不过……
「那你拿去。」
「嗯。」
大夥儿追逐跑跳、嬉笑玩闹。时光缓缓地转换为回忆,成了他们的年少轻狂,镌刻流年里。
夜幕逐渐低垂──
是时候赋归。
☐
游涵在夜里惊醒。头疼欲裂、身体似有千斤重,喉咙灼烫得彷佛有火焰在燃烧。
感冒了。是昨天淋雨的关系吗?
她费劲地点开床头的手机,萤幕上显示凌晨四点二十二分。
然後,就没有然後了。
随着意识的跌落,游涵眼前一片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蓝色口罩虽挡住少年的脸,他难看的气色却无从遮掩。
在上课钟声响完的前一秒压线进入教室,张穆额头沁出冷汗,身体是热的,手则相反,呈现一片冰凉。
迎面而来有几个同学简单慰问。他无所谓地说,生病了,小事而已。
「游涵今天也请病假呢。最近是不是有流感?」
错愕地瞠目,张穆立刻猜到原由。一股歉疚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