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小小的短篇故事 — Story1:番外【謝謝你】

放学钟声响起,同学们笑语如雷、纷纷走出教室。我默默的收拾书包,瞥了眼灰色的天空。

嗯……大概就要下雨了吧。

虽然还想去图书馆把昨天的书看完,但我没有伞,还是快点回──

「喜希!帮我写罚写!我们今天晚上要去看电影!拜托啦,你一只单身狗没事吧?而且你不是很爱去图书馆看书吗?就当作日行一善吧!」

唐琦颖带着甜美的笑容边说边小跑步到前门,丢下一句话就和亲爱的达令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明天早上要给我喔!」

我话都没说啊拜托。

唐小姐……是谁说单身狗就很闲的?我一个考一百分的人帮你这个考个位数的人写罚写?考差该反省的人难道是我吗?

连听我拒绝的机会也不给,三张白纸就这样丢在我桌上……这个人真的很机车,一天一个理由说自己忙,要我替她写罚写……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也知道我的心最软了。

唉……就当单身狗真的闲,该反省的人也是宠溺她的我好了。

对,千错万错都是我夏易喜希的错。

我踏着沉重的步伐进入图书馆。习惯性地走向窗边的长桌位置、拉开椅子──

「那是我朋友的位置。」

长形木桌对面的男同学直视着我,眼神冰冷且口吻不悦。

什麽?桌面是空的、椅子也是稳稳的靠拢着,一点「有人占位」的迹象都没有啊。

「同学,这个位子是空的。」我踌躇的看着椅子,不知到底该不该坐下。

「所以我说,那是我朋友的位置,听不懂吗?不然我坐在这干嘛?」

嗯?好像也有道理,他先来替朋友占位子也对啊……

可是,一直以来,我都习惯坐在这个位置了。

……我不想改变。

而当我正要开口反驳时、一个笑容温暖的男同学走了过来,他将书包放在对面的空椅子上,打算坐在臭脸男的右手侧。

「没关系,你坐吧,我坐在他旁边也可以啊!」

「齐晨,我叫你早点来,你是去哪里鬼混啊?」

「老师话很多啊,我又没办法──」

臭脸男跟笑脸男两人开始了两人的世界,我这才放心的坐了下来,看向名叫齐晨的笑脸男道:「谢谢,齐晨。」

坐在我正对面的臭脸男瞪视着我,「你谢他?是谢谢我吧?」

「……谢谢。」我边翻着书包边敷衍的说。

「谢谁?没礼貌,我叫洛寅锡。」这人用脚尖踢了下我的脚踝、逼得我得抬起头死瞪着他!接着,他附上一个挑衅的轻蔑笑容:「洛阳的洛,寅时的寅,锡……」

我提高声量,掩盖过他多余的自我介绍:「谢谢!洛、寅、锡!」

这个人有病吗?烦死了。

我咒骂着、低下头,将白纸平放在桌面,拿起自动笔,正要开始这场罚写之战──

「受人恩惠还这个态度?你也要自我介绍啊。」他指尖敲了敲桌面。

「寅锡,你不要吵她了。不是要我敎你数学吗?快点。」

谢谢你!齐同学!

我装聋作哑,平心静气地写下第一个字、第二个字、第三个字……

「你叫什麽?几班?」他大掌挡住我的罚写纸。

「别写了,回答我。」

──好,听你的!我不写了!

我放下笔、拿出英文课本,预习着明天的课程。

「寅锡!」齐晨将他的手给强拉回来。

「你不写罚写了?」他伸出另一只手,将我的罚写纸拿走仔细地端详:「是不是考太烂才要罚写啊?字也好丑。」

干你屁事。

「寅锡……你今天疯了吗?」齐晨满脸歉意地向我说,「抱歉啦,他平常不会这样的,可能你太漂亮了,他忍不住。」

……OK!

我接受了,我这个令人丧心病狂的致命美丽。

我缓缓放下课本,双眼直视着他。

「三年10班27号,夏易喜希,生日3月17双鱼座──你满意了没?」

他眨了眨眼,忽然扬起了嘴角,轻轻的莞尔。

「喜希!」

他的笑容很潇洒、明朗──如果要我忽略刚才他的没品和臭脸。这个笑容肯定能够把我电得不要不要的。

可惜,洛寅锡乱七八糟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的在我心里定型了。

「我是三年1班7号,洛寅锡。」他将罚写纸还给了我,指着身旁的齐晨说:「齐晨他是我表弟,我们都是1班。」

「你的名字好特别又好可爱哦!可以写给我看吗?」齐晨笑问。

我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罚写纸上,递给了他们。

「夏是我妈妈的姓,易是我爸的姓。喜希是我的名字……」

「满酷的!」洛寅锡开心的咧齿一笑。

我看着他笑成月牙弯的眸子,不好意思的移开了视线。

「不要再吵我了。」

我提笔,继续抄写着课文。

之後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写我的罚写,他们算他们的数学,我们双方都没有任何来往。

直到我听见外头的雨声,抬头看向窗外,雨水打湿了整片操场,将亮绿色的操场给换上了深绿色新衣。

雨什麽时候会停?我该不会要冒雨跑回家了吧?

神游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有另一个视线正毫不避讳地望着我……

我看向对面的洛寅锡,没好气地问:「干嘛一直看我?」

「你常常来图书馆吧。」他撑着下巴莞尔。脸上带着半慵懒半性感的微笑。

「……你表弟去哪了?」

洛寅锡右手侧的座位空空如也,桌上还摆放着密密麻麻的计算纸。

「先回家了。刚刚说了你没听见?」洛寅锡又烦人的追问道:「……喜希,你还没回答我。」

「常来。」我拿出保温杯、喝了几口温开水。

他满意地点点头,「你习惯坐在窗边对吧?我也喜欢窗边的位置。你们班离图书馆近、以後都帮我占位子吧?当作报答──」

「咳、咳咳!你、你怎麽知道我习惯……等一下,为什麽我要报答你?你又不是帮了我什麽大忙!」

这个人的脑袋到底在想什麽啊?

「因为我也常常在放学後来图书馆啊。而且你每次都坐在窗边很认真、很认真的写罚写,让人想无视也无视不了啊──」洛寅坏笑着嘲讽我。

他沉吟了半会儿,突然欣喜地道:「不然先欠着吧?以後你有什麽困难都可以找我!下次记得帮我占位子哦。」

「呃?」

他心满意足的笑着起身收拾书包及桌面,毫不理会我困惑的神情、长指指着自己的位置说:「我要『这个』位置!」

「嗯……好吧。」

以後会还就好,那也不算是我白做工。

离开以前,他将黑色的伞放在了桌面上、没有特别解释,只说了一句:「考好就不用写罚写了。」

语毕,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图书馆。

……我得跟大家澄清,不是我要自卖自夸!但我夏易喜希是班排第二、校排第七,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我这辈子就只帮唐琦颖一个人写罚写!也只会让这两个人看我这狼狈落魄的模样!

後来一个月我都乖巧的替他占了位置。

他也真的天天都来图书馆读书。没有一天是缺席的。

时间久了,也会发现他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麽讨人厌了……

「都认识一个月了吧,你都没怎麽和我聊到你家的事?」

我抬起视线,望着眼前的他。

他的确「常常」提起自己的家庭,是个平凡简单的四人家庭,拥有的快乐不多不少,该吵的无聊小事也吵了又吵──各种琐碎小事我几乎都听到烂了。

毕竟认识久了,会发现洛寅锡其实是个话痨。真的,哪怕他外貌看上去冷冰冰的、又不太会有什麽笑容。

而我的反应永远都是聆听及回答。极少提及自己的私人事情。

「我家?每个人的家不都差不多那个样子吗?你想知道什麽?」我淡然瞥了他一眼,低眸、继续阅读历史考卷的题目。

「你随便说,我全都想听。」

「你先起个头吧,我懒得想。」我在答案栏处写上【B】。

他双手环胸、侧身靠在墙面上,目光灼热地盯着我……

「其实,你很讨厌回家对吧。」

我没回答,也没有表情。

某学者赞扬历史上的一项技术,认为该技术的出现,推动了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启蒙运动等历史发展,称得上是重大的「革命」。这位学者赞扬的是哪一项技术?

奇怪……我明明记得答案了,怎麽忽然想不起来了?

「喜希。你的家根本不是『差不多那个样子』。」

「……对不起,我好奇问了唐琦颖你家的状况,我没想过情况会是这样。」

炼金术、观星术、航海技术、活字版印刷?

是哪一个?

答案……

「洛寅锡,你帮我看看这题,我忘记答案了。」

我将历史考卷推给他,指着15题的题号问。

「喜希……你不回答我吗?」

我们互视着彼此。

他的眼神充满了乞求与渴望,和平常冰冷高傲的态度截然不同。

而我终究是该死的心软了。

「……嗯。我不想回家,我一点也不想。」

我摸了摸冰冷的耳朵、放下笔,顺手将高马尾给放下,一头长发就这样披散在背上。

我转头,透过玻璃窗遥望着打上夜灯的操场。

「以前,我爸在外面有好多的女人,长大後我才知道那叫『外遇』──在我有记忆以来,爸爸就不常待在家里,这让我妈妈一直很痛苦……甚至患上了忧郁症。」

「妈妈她……几乎天天都在流眼泪,做了很多伤害自己的事情。」

不管我如何安慰、阻止,也全都是徒劳的。

「即便如此,妈妈还是很爱我。一次都没有伤害过我。她教会了我很多事情、很多事情……」

转眼,我瞅向窗天空,仔细的回忆着我曾经逼迫自己遗忘的事情。

老实说,这样很残忍。

要我将我拚命封死的沉痛回忆唤醒什麽的。

「我记得,妈妈每天总是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妈妈那麽伤心啊,怎麽不想离开爸爸呢?』每当我这麽问,妈妈总是会大声的不停哭号。最後,我连到底是为什麽都不晓得地就这麽活到了现在。」

「直到小四那年。我爸他酒架死亡……明明是鲜少有交集的『亲人』不是吗?我为什麽要哭?那年我十岁,反覆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

「妈妈得知爸爸的死讯以後并没有哭。很反常的,她什麽反应也没有。这让我更不解了,『她深爱着爸爸,死也不愿意和出轨的爸爸离婚不是吗?』虽然这是我自己推测的答案就是了。」

「几年以後,妈妈嫁给了一个外国人。好像是她大学留学时认识的朋友。」

「她没有把我带走。但是她告诉我,她很幸福。」

「──『只要她幸福,这样就够了』……我疯了吗?我又不是白痴,我说不出这种圣女式台词。」

「为什麽妈妈要走呢,因为我是绊脚石吧?就算这样我也不想要她走;为什麽我还没准备好、就必须变成一个人……」

「所以我讨厌改变,也害怕改变。好不容易已经习惯的形态与模样──忽然间就发了预料之外的事情,最後大家都走了,就只剩下自己……」

「我不想回到那个乌烟瘴气、令人窒息的家。我也讨厌别人抱持着好奇心不断想要挖掘我那个复杂又痛苦的家庭。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忘记的,却又得再次拚命去回想──」

我收回视线,回过头、眼神死灰地正视着他,「这样你满意了没?洛寅锡。」

「不满意。」他看也没看我,拿起我的笔,迳自在15题的答案栏写下答案。

「我不满意你那麽坚强,装做无所谓的模样。但我也不满意你逼自己去忘记这些事情,这些全都应该清清楚楚的记得不是吗?」

「『清楚记住那些伤痛。』……逼迫自己忘记,那也不过是逃避罢了。你连真正得答案都不知道、就打算将沉重的悲伤深深藏在心底,活在往後的日子里面了吗?」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看不清他写了什麽,更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不想要你那麽活。」

他握着笔的右手轻轻颤抖着。

「那样太让人心痛了……如果可以,你必须去寻找真正的答案。不论最後是悲是喜,都请让我替你承受好吗?」洛寅锡的声音有些颤抖,和平时截然不同……不知道是出於何种情绪。

「我……到现在为止、都觉得自己活得太称心如意了。虽然这麽说很自以为是,但,我愿意将往後所有的安逸舒适都给你,只希望你不再折磨自己──」

「因为,『喜希』你啊,一点也不适合悲伤。」

他不知道在考卷上写了什麽,将笔放下後、抬头望着我的神情。

就像一切的秩序被打乱了似的。

原本还保有些许理智的他竟然慌张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翻找着身上的口袋,神经紧张的说:「呃,对不起!你不要哭!我好害怕你哭……」

「洛寅锡,你真的很自大。你没体会过这些事情吧?为什麽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得这麽理直气壮的呢……还说什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白痴话……」我苦笑不已,眼泪却止不住地、一滴一滴落下。

「可是,不管有没有体会过,我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过日子,才会这麽说的啊。」他起身,快步来到了我身旁的位子。

洛寅锡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他用力抬起我的下巴,用纸巾擦拭着我的眼泪,「我不习惯安慰人,也讨厌随随便便就承诺。所以……你是我第二个想要安慰的人,也是我第二个给予承诺的人。」

「第二个?」我觉得我的脸颊被他给擦红了,皮肤感到有点刺痛……

「嗯,我想安慰的人,都是我真正心疼的人。而我给予的承诺,都是我最渴望能够实现的愿望──」

「第一个是我表弟,就是齐晨。他小时候度过的日子和你很相近。但痛苦的程度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你却是最後一个、能让我这麽心慌的人。」

「洛寅锡,你真的是一个疯子。」打从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这麽觉得了。

我近距离的观察他的五官。

图书室的白色灯光灯光下,他洁白的肌肤毫无缺陷可言,正在凝视着我的内双大眼,高挺的鼻梁,微张的薄唇……

上天是偏心的。真的。

开关门的道理是後天所致。什麽门开不开、关不关的愚蠢理论啊?那些「另一扇门」明明都是自己努力而来的,根本不是上天开的。

我想我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坏人吧,这辈子才会被安排在这充满风雨的家庭。

而洛寅锡却愿意将他天生拥有的美好都让给我。

「洛寅锡,你知道吗……你也是第二个──」

「第二个为我擦眼泪的人。」我向他笑说,「虽然你的动作很粗鲁、很暴力,但是你的内心是温柔的,『这样就够了』。」

是真的。

这样就够了。

「……嗯。谢谢你,喜希。」

洛寅锡。

你一定不知道吧。

从这天开始,我就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你了。

我甚至疯狂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喜欢上第二个人了……

抱歉,我说你是疯子。

我也是啊。

我也疯了……真是糟糕啊……

几天後,属於我们两人放学後的日常也在持续着。

「喜希、喜希……起床」

我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睡着了。

是因为冬天到了吗?总觉得特别好睡……

「几点了?」我摸着睡得滚烫的脸颊、顺便将黏在脸上的纸张给撕下。

「七点半,你已经睡了半小时。你很累吗?还是回家比较好吧……喜希?」

「……还没写完……再睡一下……」含糊地说完,我趴回桌面,又昏睡了过去。

总觉得脑袋好胀……一定是该死的罚写病毒……睡一觉肯定会好的。

醒来以後,桌面上整齐摆着五张国文罚写。

工整的笔迹。看不出任何一丝的焦躁,只有平稳与沉静。

是啊。

就像後来的他一样。

「你发烧了,回家吧,计程车在校门口等了。」

意识还没清醒,他背起两个书包、搀扶着虚弱无力的我走出图书馆。

「上来。」

他蹲在我面前,微侧过头瞅着我。

我没多说什麽,身体的不适让我无力得只好投降……

「谢谢,洛寅锡。」

其实,我有好几件不愿意承认的事。

虽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差,但人就是要相处过後才能渐渐了解的生物啊……

我一直都好羡慕他。

因为他长得又高又帅,头脑及运动十项全能,还是校排万年的第二;人缘好得吓吓叫,每经过一个班级,就会有几个同学向他招手微笑……

他身上有太多太多、无法数清的优点、足以将他微渺的缺点给完美掩盖。

我这个人呢……相貌中等,体育一般,就是天生爱读书才能上校排前十。个性毫不善良不可爱不诚实不温柔,却该死地总是会对谁心软。前两任男朋友又都那麽恰巧的「爱劈腿」──不过,我能怎样呢?我原谅再原谅,容忍再容忍。

最後,带领我走出的每每都是那个爱使唤我的唐琦颖……

她对我说:「没学会爱自己、却急着要去爱别人。看上去可怜又可笑。」

所以,我再也不委屈自己了。我的「心软」,永远只会用在唐琦颖一个人身上。现在是,以後也是。

而这个洛寅锡。永远也不缺我的「心软」。

因为他安稳的站在比我更前面、更高处的地方。

他能施舍我一丝丝怜悯我就该感激了……

「洛寅锡……」

「我想,我永远都赢不过你。」

不知是不是感冒的疼痛使我的情绪开始敏感。

我竟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没关系,那你就永远当我的俘虏吧。」

「……」

我好想骂他脏话。但我没力气了……

随着疲惫感袭卷而来,我闭上双眼,安稳的在他宽大的背上睡去。

「可是,他们常说先认真的人才是输家……所以我觉得啊——输的人,是我才对。」

「我喜欢你。」

「因为你看起来很聪明、其实超级笨,因为你写罚写的认真模样太可爱了,因为你、我才会发疯似地天天去图书馆,只为了能够远远的望着你,因为发现了你是校排第七,我才会拚命读书超越过你……其实跟你说上话的第一天我真的好高兴,因为我终於找到了能够认识你的机会了。」

「还有,因为你,我才喜欢窗边的位置。」

因为你在。

我才那麽拚命。

即使你不明白。

「夏易喜希,你明明有那麽多缺点,我却能够说出上百个喜欢你的原因。」

「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输给你。

这样才能保护你。

不是吗?

过了一个季节,我终於决定要出国前往妈妈所在的地方。

洛寅锡说过,我该去寻找真正的答案──

是啊。我的确应该。

我不想要「没有答案」、尽是悲伤的回忆。

「寅锡,我一个礼拜後就回来了。」

「嗯。路上小心。」

启程之前,我们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他亲吻着我的脸颊,而我也回赠了一吻、缀於他的额际。

「回来以後,我们就交往吧?」他搂着我的腰、帅得夸张地笑问。

「等我回来再说。」

我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不愿意回望他的神情。肯定会舍不得的。

原以为一切都正在往好的方向去的啊,为什麽会这样呢?

当我看着飞机上的工作人员们陷入一片慌乱。

我瞬间就明白了。

这段期间,你陪在我身边的原因。

【寅锡,别等】

我在杂志上草草写下,装入了塑胶袋中。

最後,飞机逐渐倾斜,耳际的凄惨哭吼几乎震破我的耳膜。

洛寅锡……

我後悔了。

我亲吻了你。

却没能紧握住你的双手。

我也後悔自己不该随便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真真切切地,剥夺了你的舒适及安逸。

带给往後的你那麽大、那麽深的伤疤。

如果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出现在你面前的。然後,选择握住你的手,再也不离开──

但我想,今後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吧。

我知道你来到我身边的意义了。体会我的悲伤、也替我分担伤痛、更让我有勇气正视过去……最後再亲自将我送上这班分机,对吧?

我们还是不要道别好了。因为说「再见」太悲伤了……但要是必须给这段感情取上一个名字的话,我会唤作──谢谢你。

怎麽办?才要分离,就已经开始想念了呢。

我好想你。

洛寅锡。

十三年前、4月1号的空难。好似上天开的一个大玩笑──全机人数共202人,幸存5名,其余全数身亡、失踪。

那女孩的行踪不明,连屍骨都没能被寻回。就这样消失於大海。

时至今日,当年的男孩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阳光洒落在金黄色沙滩上。

男人只是偶然经过这个位於本国最西侧的海岸。却特意买了花束过来。

当年,女孩就是乘坐着那班飞机,才要横渡过这片大海,飞机的机翼忽然故障,整座飞机从几万英尺的天空高速坠落……

没有超人,没有奇蹟,没有神明。

一切都来不及了。

「十年多了啊……喜希。」

他将花束搁在沙滩上、任凭海水冲刷,「……你在哪里?为什麽一次也没来过我的梦里呢?」

「你是不是还很生气,因为我说了那些话鼓励你去见妈妈?」

「是啊。我也很生气,我好气自己为什麽没有和你一起去?我们至少死也会在一起了……你明明那麽讨厌孤单不是吗?」

「喜希,我已经不想要每年都说『对不起』了。我想告诉你,虽然成为检察官後的日子真的很忙……但,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你。」

「我的家人又多了两位可爱的小妹妹。她们都很善良、很温柔。和你完全不一样。」

「如果你还在的话……不,你已经不在了;可我还是想说──」男人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於落下,与脚下的海水融为一体。

「喜希,我还是会忍不住幻想你还活着的模样,想着想着,就一个人哭了起来,哈哈……很好笑吧?但是,我真的很想你阿……除此之外,『我过得很幸福,请不用担心』──我这麽说的话,你会回覆一个『这样就够了』、圣女式的台词吗?我好想知道你会有什麽样的反应啊。」

花束飘到了几百尺之外的海洋上,成了一个金黄色的小点。

男人从口袋中拿出一个迷你相框,上头夹着一张陈旧发黄的纸条。

【寅锡,别等】潦草的字迹,就何她罚写纸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这是警方交给自己的、她唯一的遗物。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但,为什麽要这样呢?我还是会等你回来啊,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吗?」

喜希,我没有亲眼见到你的屍体,也没有梦见你,真是太好了。

哪怕是一丝丝的希望也好,我就能坚持着这些原因、乖乖地继续等待你回来。

「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你。」

「这是唯一能够支持着我活下去的动力了呢。」

海风吹乱了男人的黑发,也吹乾了他的眼泪。

他叹了口气,全身放松、大字型躺在晒暖的沙滩上,英俊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意、任凭海水冲刷自己身上的昂贵西装也不为所动。

他望着遥远而蔚蓝的天空。

抬起手,五指触碰天空。

接着、一手轻握成拳,宛若试图捉住些什麽。

却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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