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优姐。」
孙妍沫勉强把视线从萤幕上移开,眨了几下乾涩的眼睛,泪水从眼眶深处挤出,脑袋填满奇形怪状的声波,各式各样乐器、参数、时间轴、Lead(主旋律)家族大合唱,一时之间掌握不了目前的现实态势。
孙妍沫喝了口咖啡,再三确认墙面上的时钟。胃部绞痛起来。这首曲目才跑到两分钟,她们却错过整整两餐,简直像被时间戏弄了。
「优姐,你的练习时间是一个钟头前?」孙妍沫以不纯熟的韩语问道。
原田优的手指在编曲键盘上游移不定。
「好像是。」
「卢老师恐怕生气了,她会用力敲琴键,罚你先去跑公司三圈再回来。」
「我还没有请老师帮我看过。」
「什麽!」
如果孙妍沫没有因为待在混音室一个礼拜,严重丧失体感时间,甚至产生明天就要登台演出的错觉,她把滑鼠移到萤幕右下角,确实是再过四天就要登上舞台了。这期间没有给老师听过、看过曲目再进行修正,除非是像她连曲子都没能生出来的特殊状况。
也不是这一、两天才产生的疑惑,从优姐自告奋勇帮忙,妍沫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太对劲。毕竟这是个人战,虽然彼此或多或少会互相帮忙,但是做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妍沫了解她,恐怕会生出优姐喜欢自己的错觉吧。
孙妍沫不喜欢亏欠人,要找到等价的东西回报太困难,况且那种连结太紧密黏稠了,被这麽对待就觉得要剥开心脏似的。唯一的例外是小金鱼,因为她凶得要命。
「剩下的我来就好。」孙妍沫说。
优姐用指尖弹了她的额头,明明刚才双手还舍不得离开键盘。
「袜子,你不过是个刚学作曲的小孩,还是小孩子啊,想在姐姐面前大言不惭吗?」
「姐姐!」
孙妍沫摸着肿起来的额头。
「我知道。」优姐把隐形眼镜摘下来放回镜盒。「我唱给你听好吗?」
「嗯。」
虽然不清楚优姐怎麽了,不清楚她做这一切的理由,但她是优姐,没有理由拒绝。
孙妍沫是个好听众,却不是好老师,她只能给出好或不好的评语,不能期待结论之外的建言。如果不好,她不会眛着良心说这样就足够了。万一被追问到底哪里不好,为什麽不好,虽然不负责任,她对这种问题非常头疼。
原田优随意弹了一段Intro(前奏),毫无杂质的琴声,她以一种慵懒却彷佛不自觉的沙哑嗓音画出了一扇玻璃镜面。
孙妍沫走入镜内,转眼置身在雨中的咖啡厅,往外瞧,天空降下水珠气泡,路人穿过那些气泡,彷佛从一面小镜子中走出来,接着鱼贯钻入另一面镜子。他们任由气泡将自己包覆,落下,粉碎在蓝色街道。
因为有了一场大雨,有了这一首歌,孙妍沫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幸运坐在这。她是这麽想的,侧耳聆听,突然想要喝一口烫烫的咖啡。
拿起,熨嘴,咖啡早已透凉。
原田优缓缓开口:「如何?」
「那句话该怎麽说,耳が……」
「耳が妊娠?」优姐挑起眉毛。
「就是这一句。」
「我可不能对你负责喔。」
她们同时笑出来,那没有维持太久,原田优抱住她,虽然不明白,孙妍沫还是摸着姐姐的头发。
「不是因为你上一次淘汰了我才这麽说?」
「不是因为我上一次淘汰了你才这麽说,我很高兴能听到这首曲子。」
「如果只有袜子听到就好了。」
孙妍沫的肩膀经过一阵热流,那是岩浆,是不得不逃走的温度。
「我没有办法站上舞台,再一次面对……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几乎喘不过气,想着就算死了也不能够呈现失败的表演,结果还是……」
她才知道原田优患有名为恐慌症的精神疾病。就某方面而言,这对她们并不罕见。令孙妍沫悲伤的是,优姐明知如此,仍执意参加这场名为LASTDANCE的生存战。
她有多爱这个舞台。
这个舞台就伤她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