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等到这一天,齐伟高中新生训练的日子。
我看着玄关处的镜子,在白色制服领子上别上红色的缎面领结;我终於如愿以偿穿上了这身制服,而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相当陌生。
「别照了,你才刚烫的离子烫早就卷回来了,卷毛檎。」说话的是我妹巫天琬,巫天琬臭着一张脸,我瞥了她一眼,不答话,就只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如果是高一时的我,早就去扯巫天琬那和我一样卷的头发,然後两人可以一天一夜不说话,但是现在的我,是二十五岁的灵魂,装在高一女生的身体里,我可以理解,巫天琬不过是升上国三的焦虑发作罢了。
巫天琬等不到我的毒舌回击,好像有点意外,她吐司咬了一半,不知道该继续咬还是停下来;这时,一岁八个月的巫天裔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我抱起他,捏捏他米其林人一般的肥胖小手,他开心地咿咿呀呀讲了几句火星文。
这是二〇〇九年,前一年,老爸上班的公司因为金融海啸资遣了许多管理职员工,那时巫天裔还不到一岁大,老爸好不容易找到稳定的新工作,但薪水硬生生被打了七折;我下面有妹妹,还有特别年幼的弟弟,当年的我才会选择有全额奖学金的名治女中,大学又选了一样有全额奖学金的美国姊妹校。
而也是因为如此,我错失了巫天琬国三应考的寂寞和焦虑,也错过了巫天裔的牙牙学语,错过他第一次自己吃完一碗饭,错过他会自己使用小马桶,到我二十五岁时,他已经是个看我眼光有点陌生木然的小少年了。
我和可爱的弟弟玩了一会儿,晨间的姐弟温馨时光只有十分钟,我算准要搭上半小时才一班,可以直达齐伟高中的公车,这样才能节省通勤时间,於是我加快脚步出门去。
顺利上了公车,车上已经坐满了同校的高中生,没有半个位置,我抓好座椅扶手,旁边已经坐了一位齐伟高中的男孩子,他的视线稍微从手上的书移到我身上,他揉揉眼睛,似乎怔愣一下,而後微微勾起嘴角。
他一张小麦色的脸庞乾乾净净的,俊俏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衬起漂亮的杏眼和浓密的睫毛,哇,通勤路途中坐在好看的男同学旁,这也是住宿型女校生活绝对没有的福利啊。
唯一可惜的是,下了车没入人群後,我就不会再记得这张好看的脸⋯⋯
但男同学似笑非笑的神色太诡异,我也跟着困惑了,我赶紧检查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但除了失败的离子烫,看起来应该一切正常啊,我默默站好,而邻座的男生很快地再次专注在他手上的书。
我偷偷瞥一眼,视线从他直角型的发线,乾净饱满的额头,越过耳垂的轮廓,来到他手中的书,那是一本满是风景照片的书,他和书本之间,自动产生一股静谧又稳定的气场,车上的拥挤吵闹好像都和他无关,自成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宇宙。
车行辘辘,很快到达齐伟高中站,我跟着人群刷卡下车,身旁那男孩,也随後阖上书本,站起身。
刷悠游卡时,公车司机叫住我——
「同学!你背後有一张巧虎的马桶宝宝贴纸!」
我往後一摸,却摸不出个所以然,然後我後方「唰」的一声,刚才的邻座男孩,帮我把贴在背脊心的贴纸撕下来了,我转身面向他,他却把贴纸贴在⋯⋯我的鼻尖上。
「喂!」我抗议,男孩绽放一个促狭的笑,眼镜镜片在阳光下微微反光,我气呼呼地拔下鼻尖的贴纸,贴纸上有拟人五官的小马桶,还戴朵小花⋯⋯这毫无疑问,一定是巫天裔这小家伙的杰作!
司机大笑,「我儿子最近在马桶上贴了一张,你家有很小的小孩子吧,你们齐伟高中都是会念书的好学生,你不会是未婚生子的小妈妈吧?」
「哈哈哈哈!」眼镜男生爆出笑声,「没有,不是这样的!」我用力摇头否认,赶紧逃下公车——没关系,我很快就忘记他的长相,只要脸皮厚一点,下次看到他,我不会记得他是谁,也就不会想起这件事——
我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进了校门,而後到公布栏前看了教室位置图,找到位在忠孝楼的「高一六班」的教室。
冗长的自我介绍和各种简介活动之後,新生辅导员终於放我们这些高一新生去自由参观社团摊位,当辅导员宣布解散,已经比表定时间晚了十分钟,我马上冲出教室,想要赶快完成今天最重要的事——参加天文社,还有去学务处询问打工机会。
我先去学务处,十五分钟内完成填表,选择了时薪最高的工作,进修推广部的行政庶务工读,接着又小跑步来到社团招生摊位。
社团摊位人来人往,每个社团的学长姐都拼命叫嚣抢新生,齐伟果然是属性活泼的学校,我穿过人群,婉拒了许多「让我为你介绍XX社」的热情邀请,终於,我来到天文社摊位前。
我停下脚步,瞪大眼睛,仔细搜寻祝雁德的身影,却找不到他。
糟了,我会不会认不得九年前的他?
婚礼照片中,他高中时头发略短,戴着黑框眼镜——我要感谢詹慕薇,她是我见过最仔细的新娘,每张照片中她都记得把自己和祝雁德圈起来,帮观影宾客画了重点。
眼前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从摊位中搬出一张小凳子,站上去调整有星星月亮太阳图样的招牌;夏天阳光下,阳光为他挺拔的身形镶了金边,他短短的头发,显得清爽有朝气。
最重要的,一副优雅的黑色钛金属眼镜衬出他的斯文气质,这个好看的男生,毫无疑问,就是祝雁德了!
「雁德哥哥,」我走向前,唤出小时候的称号,尽可能摆出最甜美的笑容,「还是我该叫你,雁德学长?」
祝雁德听到我的话,身体一僵,他偏了偏头,而後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凑近我面前,对着我的眼睛挥了挥手——「你认错人了,祝雁德社长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