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声鼎沸的市集大街。几个翼族正在用布幔和旗帜装饰看台，戏子穿着华丽的服饰在高楼上练唱，大红的灯笼系在粗绳上，从一幢建筑延伸到另一幢。小贩的叫卖、戏子的唱白、妖客纷杂的喊声，有时还会传来几声尖叫。浓郁的香料气味飘散在空气中，还带有一丝马匹的鬃毛气味。
「呐。」归海将一支洒满香料的大羊腿递给血龙王，自己抓着一支啃了起来。
「啊……好……」血龙王接过大羊腿，手被布条上的油渍弄得油滋滋的，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不敢大口吃，也不敢直接咬弄得满嘴油渍，於是想推拖说自己不饿，但这是归海替他买的又不敢不吃。
血龙王正想转头对归海说些什麽，就见归海手中的大羊腿已经只剩骨头。归海将手臂那麽长的羊骨扔到旁边的乾草堆里，抄起酒壶饮了一大口，再倒些洗掉手上的油渍，一把抹乾嘴边。
归海发现血龙王在看他，一双蓝眼扫了过去，看见血龙王手中完好无缺的大羊腿，於是问道：「这个，不吃？」
血龙王愣了愣，「哦……也、也不是……」
归海抓过血龙王手中的大羊腿，继续进食。
血龙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鳍隐吃掉一整支几乎有他头那麽大的羊腿，然後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到底是怎麽装进去的？」
「啊？」归海扔掉骨头，饮了一大口酒。
「不……那……鳍隐不是喜欢吃水水的、淡淡的食物吗？」但这洒满香料的烤羊腿怎麽看都乾乾油油的而且味道很重。
「哦。」归海微微蹙眉，「偶尔也会换换。」
「哦……」
嗖！
一道身影窜了出来，猛地攻向血龙王。
归海和血龙王一愣，血龙王直觉地向前抓，抓住刺客的脑袋，对方被拎在空中。那是一个小男孩，断了一边翅膀的铜锈雀。
「血……龙王！放开我！放开！」铜锈雀挣扎着挥舞手中锐利的铁片，想挣脱血龙王的箝制。他背後只剩一边翅膀，另一边的背後是个血窟窿，还没完全癒合，後背被血污染得一片黑红。
整条大街骚动了起来，一方面是发现血龙王竟然在这条街上，另一方面是竟然有刺客在进行刺杀，回过神的妖怪立刻往反方向逃离，还没回神的妖怪只能呆呆看着。
归海看着眼前的铜锈雀小孩，顿时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先前差点被油锅溅到的下城小孩。这麽小的孩子怎麽会来刺杀血龙王？为什麽缺了一边翅膀？但归海最在意的是，正抓着小孩脑袋的血龙王会怎麽处置。
「放开！」铜锈雀大叫，手中的铁片划破丹焚的手臂，暗红色的血流了出来。
血！
血龙王竟然流血了！
整条街陷入死寂。所有妖怪都脸色惨白。他们什麽时候看血龙王受过伤了？这下完蛋，血龙王不止会杀掉那个小孩，可能这整条街也要跟着陪葬。
归海心头一跳，看向血龙王。
而血龙王还没回神。他还在思考归海刚刚说的「换口味」的问题，盘算着晚膳是不是改去蜂窑楼吃会比较好。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左手抓着一个小孩，正在挣扎的小孩。手臂有点刺痛，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了伤口。
血龙王吓了一跳，脑中响起他和归海的约定：不许杀人放火。不许滥杀无辜。不许冲动行事。好呀，现在该是他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血龙王在众妖惊吓的目光中，轻柔地松开手，把铜锈雀稳稳地放回地面。
铜锈雀双脚站地，有点呆愣地看向血龙王。他以为自己的头会先被血龙王捏破，才有可能回到地面。
不许杀人放火，不许滥杀无辜，不许冲动行事……意思就是，他要对别人好一点。好一点要怎麽好呢？
血龙王思考了一下，然後很小心地问：「你饿不饿？」
嗯？
铜锈雀、归海和众妖不约而同地一呆。
铜锈雀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想着血龙王约莫是想喂他吃什麽刑具还是要他吃下自己的肠子，再不然就是吞下会啃噬内脏的血虫，於是全身僵硬地摇了摇头。
见铜锈雀摇头，血龙王又思考了一下，然後问道：「渴不渴？」
众妖一震惊恐，血龙王这麽问的意思肯定是想在小孩的嘴里灌水银！还是灌下融化的烙铁？或者灌入让全身都穿孔的毒汁？
铜锈雀的脸色更惨白了，握着铁片的手稍稍松动，僵硬地摇头。
这下血龙王就不知该怎麽办了，除了饿和渴，还有什麽关心人的方法呢？饿不饿、渴不渴……天气好不好？这个算吗？好像不太算……对了！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我很关心你。」血龙王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铜锈雀。
群妖的魂几乎要被抽乾，完了！完了！血龙王要大开杀戒了！他要把这条街上每个妖的心都挖出来！他要用最残忍的方式观看心脏从跳动到停止的那一刻！
铜锈雀手中的铁片掉落地面，全身颤抖。
归海眯眼看着血龙王，然後看向发抖的铜锈雀，问道：「你的翅膀……怎麽了？」
血龙王一愣，这才发现铜锈雀的一边翅膀不见了，全身的衣服都被染得血不隆咚的，这才惊醒他怎麽漏了这个呢？赶紧跟着问道：「你的翅膀怎麽少一边？只有一边，这样行动很不方便吧？」
众妖一阵抽气，脸色刷灰。
「血龙王要砍掉他剩下的翅膀！」
「完蛋了，他要让两边都对称！」
什麽？丹焚一惊，顿时着急了起来，不不不，他只是要关心铜锈雀呀！他没有要砍掉铜锈雀的翅膀！他还来不及解释，脸色就先胀红了起来。
归海听见旁边的惊呼原本是半信半疑，但一看血龙王的脸变成很有威胁性的暗红色，立刻飞身到铜锈雀身前，眯眼冷瞪着血龙王，喝道：「你敢！」
血龙王更急了，赶紧道：「没有没有，我、我我我没有……」
「你已经杀了那三个獏㺔，就把我也一起杀了吧！」铜锈雀颤抖着叫道，青铜色的眼里盈满准备赴死的泪水。
「你敢……」归海护在铜锈雀身前，已经准备抽出腰间的匕首。
「没有！我我我没有！」血龙王惊慌失措地摇头，往後倒退了三步。
站在血龙王後方的那群妖众看血龙王朝自己这边退来立刻惊恐尖叫，这种尖叫是具有传染性的，整条大街都被恐惧渲染，群妖乱成一锅粥地疯狂逃窜，顿时惨叫四起尖声不断。
血龙王见事态越来越不利，怕又做了什麽让人误会，於是扑腾一声跪坐在地上，非常紧绷地坐在原地。
见血龙王那副模样，归海眯起眼，最终还是收起匕首，抱起快要昏厥的铜锈雀，对血龙王道：「换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