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座墓园?
哦,我亲爱的先生,那是囚徒的归路。
——题记
白石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扇门打开后的样子。
院儿里的老人对这事儿总是讳莫如深,绷着一脸高深莫测,拉着他的手神神叨叨说着鬼神的故事。
白石就在一旁尴尬的笑着,好脾气的应和两句,对老人们千万不可以靠近的警告连连点头称是,直到那些个千叮咛万嘱咐的声音逐渐被邻家大男孩交了女朋友的消息吸引,白石才终于抽身离开。
转回头,就向着那扇门快步走去。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白石将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放在早已生了铁锈的门把手上,可劲儿转动。他不是没想过砸烂大门闯进去,可如果那样做的话——
楼道里传出隔壁大妈缓慢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上楼时沉重的喘息。白石迅速收回手,转过身体对上自己公寓的房门,摆出一副掏钥匙的动作在门边磨蹭。
“哟,这不是藏之介么……”拐出楼梯间的老大妈一抬头就看到了邻居家的帅小伙,先前还气喘吁吁的声音也变得硬朗:“怎么,找不到钥匙了?快给楼下大伯打电话叫他送上来就成了,他那儿有咱们全楼的备份钥匙。”
“不用不好意思,那老家伙最近闲着呢,他儿子这不才谈了对象么,老家伙高兴的不得了。以前去找他借钥匙,总是臭着一张脸发牢骚,可唯独这两天去找他的时候,那家伙喜笑颜开的,巴不得逮着人就说……”
这话都听不下五遍了。
白石在心里嘀咕,手上利落的掏出钥匙就开了门,侧身回了老大妈一个礼貌的微笑,迫不及待钻进屋。
整楼道都能听到的絮叨瞬间就清静了。
“呼……解放了。”
旋身面对门向后倒,闭着眼睛也知道身后就是张硬板床,没铺多少被褥,躺在床上都能用手指触摸到床板的纹路。
二十平米的小公寓,白石住了五年了。
他想知道门后面是什么,当同事们问他为什么不搬出去找个更舒适的地方住的时候,他就这么回答。同事们便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神情笑得高深莫测——没钱嘛,这事儿急不得。
虽然不想承认,但白石也没争辩过什么。他说的原因的确不假,可同事们不言自明的默契也确是大实话。不是多赚钱的工作,攒不下点钱又怨得了谁?专业不对口,白石陷在冰冷的被窝里自嘲——专业不对口,工作没热情。
这都是借口。
用不着别人提醒,白石心里对此清楚的很,说多了都是借口。可是没办法,人啊,活着总要个理由,求个意义。可是生存真的有什么意义?
别问上帝,上帝很忙。
所以白石自己给自己找乐趣,那门后的故事,可不就是最现成的秘密。他已经准备好了花上更多时间去解读这个秘密,所以他压根儿没急着搬走,即便这栋公寓住满了年过花甲的老人,念不完的琐碎让人不胜其烦。
白石翻了个身,扑通栽下了床。
睁眼还是一片黑暗,才知道原来早已夜深了。摸索到墙根一路爬起,没花什么功夫就碰到了床头灯的开关,室内登时一片昏暗。他抬手看了眼手表。
凌晨两点。
醒得真早。
唇边勾起无奈的弧度,两手乱扯着拉下领带,也不知道自己随手扔到了哪里。恍惚的好像进错了房间,满眼都是陌生。
“喂,别去那里。”
跌跌撞撞的不知怎么就打开了房门,抬头就看到对面那扇永远打不开的铁门,愣在原地。却又鬼使神差的,向着那扇门一步一步逼近。
然后他听到了那句警告,宛如夏日燥热的微风拂过银铃响起一阵青翠欲滴,冰冰凉凉的质感,好听的几乎就要融化。
白石下意识的望向声音的方向。
深夜好像连分子都停止了震动,哪里都安静的听得到彼此心脏的脉动。楼道里老旧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暗黄暗黄的光,甚至无法照亮正下方参差不齐的水泥地板。
视野里什么都是朦胧,忽上忽下的飞蛾,飘飘忽忽的小虫,苍白的建筑都如同萦绕在打了高光的光斑里——
凄美的只如梦境,没有一方真实。
他看到有人站在这样的朦胧里,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他看到有人朝他走来,迎着温暖,踏着流彩。
他看到了梦境和现实,有人握着他的手,打开了那扇永远打不开的门。
“你看到了它,请不要再来了吧。”
有个声音说,缥缈又虚幻。
他又一次跌下了床。
室内阳光正好,室外春意暖暖。他仿佛做了一个梦,遥远的古都小镇,有一座开遍了野花的郊区墓园,彩蝶翩跹衰草盘桓。是谁踽踽而行带起一路幽暗沉香,又是谁蜷缩在紫红的朽木里熄灭了灵魂。
时光早了一个轮回,白石没有再按点上班,他躲开指指点点的目光,清亮的眼眸盛着繁星点点。
站在锈了年头的铁皮门前,白石果断的抬脚回旋,一个华丽的转身,年久失修的老门应声倒地。
你看,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容易。
踏着朝阳,白石心情无比愉快。
即便那扇令他朝思暮想的门的背后,一屋灰尘,空无一物。
他想,那男孩是对的。他不会再来了,就在两分钟前,他联系物业退了房间,收拾收拾本就没多少的行李,誊写好辞职信,他就该上路了。
他不想再做囚徒了。囚禁在二十平米的小窝里,冰冷的被褥,空荡的冰箱,凄清的房间。他受够了……
他知道的,他们都是囚徒。房贷的囚徒,车子的囚徒,金钱的囚徒,被欲望囚禁在黑暗的小屋里,看不到阳光,理所当然的以为世界本就如此,要么是黑,要么是灰。
可那个男孩不这么想,他对白石轻喃,像是低声的祷告,又像是无声的自嘲。
——那不是墓园,是囚徒的归路。
一口容纳七尺身的棺材,一间没有温度冰凉的黑屋。它们都是囚徒的归路,是悲哀的代名词。
他不想再做囚徒了。即便岁月的长河里,他永不能摆脱时间的枷锁——
嗨,我亲爱的先生,你准备好只做时间的囚徒了吗?
我不知道,可你是谁呢?
我是时间,是名为不二周助的时间。
那又是什么?
你说那座墓园?
对,那座墓园。
哦,我亲爱的先生,那是囚徒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