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休妻,好嗎? — 第三十九章:鏡花水月

秋末,垂青楼的生意冷清许多,不只因为冬日将临,更因那位名动丹青城的歌女一夕消失。

楼中,唐觉理抱着熟睡的赫连硕、望着川流不息的丹青河一脸愁容。

「夫人,这是厨子刚做好的糕点,您嚐嚐。」东娘端来几盘点心。

「放着吧。」唐觉理郁郁寡欢,而理由显而易见。

「雅歌她……还是没消息?」东娘这些日子也是心悬在半空。

「大半个金媪堡都出动了,怎麽就是找不到她呢?」唐觉理出了一趟门,回来便听说大堡主休了游雅歌,惊讶之余她向赫连莳探问前因後果,赫连莳敷衍带过、黎叔必口不言,堡中仆役也无人知晓详情,她甚至鼓起勇气当面问过赫连缭一回,结果自然败兴而归。

「这段日子城中也是议论纷纷,雅歌和大堡主相处融洽,怎说休妻就休妻、休了妻为何又大费周章想寻回她?更奇怪的是以金媪堡的实力,都找了两个多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实在奇怪。」

「我只怕她又遇到什麽危险,她身体一直不好,如今下落不明,我是真担心她。」

「吉人自有天相,雅歌命中多舛,却一次次逢凶化吉,相信她只是在外头游荡一阵,很快会回家的。」

「家?她心性倔将,大堡主休了她,她万万不会再回金媪堡一步的。」

「放心,大堡主既然花了这麽多心力找她就表示大堡主心里是有雅歌的,他们定是有些误会,只要大家把话说开、雅歌一定会回来的。」东娘喝了口茶,笑说:「我在大堡主手下工作这麽多年,我敢说他对雅歌是动了心思的,我这人比较乐观,我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大堡主会把她找回来的,丹青城等着她的可不只大堡主一人。」

「但愿承你吉言吧。」

那座游雅歌摔落的断崖边,赫连缭逆风伫立,他搜寻许久、崖上崖下一处不遗,可所有的线索仍断在此处,每夜他闭上眼、游雅歌鬼灵精怪的样子就会在他脑海挥之不去,每日他张开眼、她的身影又似乎存在於每个角落。

那条游雅歌从不离身的银哨如今成了赫连缭随身之物,在她离开之後,赫连缭才发觉游雅歌日常使用之物全都是金媪堡给的,除了堡外之人相赠的,她几乎没有属於自己的物件,她孑然一身来到金媪堡、最後也未带走一砖一瓦。

赫连莳策马而来,他走到赫连缭右侧,甩了一壶酒给他,「你都来这里几次了,还不死心?」赫连莳素常待人较赫连缭温和,可他的心却远比赫连缭凉薄得多。

「找我何事?」

「边境战事已起,皇帝将大军派往边关抗敌,如今丹青城以北的国境全是一片战火,当初没答应卫或起来借兵是正确的,让人知道丹青城没了自卫队,想必此时我们这儿也是血流遍野。」

「朝廷的军队要平乱绰绰有余,知道为什麽黄帝偏要向我们借兵吗?」赫连缭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施久道准备起兵了。」

「那只老狐狸终於按耐不住了,皇帝是怕军队全调去边境就无法防范施久道,所以才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

「这个帝王没为了巩固帝权而牺牲边境,算得上有担当。」

「可如此一来,这国家怕是要变天了。」

「山高皇帝远,与我们何干?」

「如今对你来说,除了找到游雅歌,什麽都没干系了。」赫连莳叉腰说:「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哪里好?从小到大我从没见你对哪个女人这样执着。」

「我不知道她哪里好,只知道就算她万般不好,我也要将她留下。」他攥紧着手心的银哨。

「情爱盲目啊。」赫连莳感叹着、一面往马匹走去,上马後他又想起一事,「对了,卫或起此番并未前往前线平乱,我想很快他就会从锋骥将军成为驸马了。」语毕,赫连莳扬长而去。

先前卫或起刻意利用游雅歌破坏与金媪堡结盟的意图早让赫连缭察觉,那时赫连缭已对卫或起的忠心起疑,国家多事之秋,他身为大将军不打仗、反而待在京师,想来是为了其岳父施久道开辟一条帝王之路吧。

尽管风云变色,对赫连缭此可而言,只有找到游雅歌才是唯一的重中之重,他已明了自己的心,誓要寻回那名心上之人。

远在乌来的游雅歌没有懈怠,日以继夜地学习着乐理新知,过去她虽有诸多作曲、演唱的经验,可终究是自学而来、并未接受过真正的指导,眼下她想利用歌艺在乌来立足,调整曲风、稳固基础是必要的,她甚至学着弹奏乌来的乐器,每每练到手指流血、关节发疼,她总会想起赫连缭、想起他们一起斗嘴的热闹,然後她便又有勇气继续前进。

那一片穹苍之下,相隔异地、思念着彼此。

五年春秋晃眼即过,乌来的乐坊生意滔天巨变,一家名为「镜花水月」的乐坊横空出现,坊中歌姬无一不具天籁之音、动人之才,坊主一曲更是流鱼出听、六马仰秣,开张短短数月便以座无虚席、几年过去已无一家乐坊可与之争艳。

镜花水月不仅乐曲引人,相关的传言也不比余音绕梁逊色,镜花水月由一男一女共同经营,外人称呼二人为花老板、月坊主,男子常年戴着一张绚烂缤纷的菊花面具、女子以纱覆面,人前从不露真容,对於他们的关系亦是众说纷纭。

月坊主本是在他家乐坊卖艺,後来闯出名堂便自己出来开了镜花水月,她的乐音独树一帜、萦绕人心、或哀或喜,独独清乐即可诉说心境、让人听出一段故事,辅以她明亮清澈的歌声,哭成一片、乐成一团的景象总不少见。

镜花水月开店前期,月坊主身为头牌日日开唱,时间一久、生意上了轨道,她便慢慢将上台的工作交给其他坊中歌姬,当然作为经营者、轻松些不为过,但月坊主身子孱弱众所皆知,上台次数锐减也是由於身体欠安,有那麽一、两次她在台上直接昏了过去,如今即使捧着百两银子也不见得能听她一曲。

「你家大乌鸦派人传话,确认韩杨藏人的地方,今晚动手。」那人脱下菊花面具,底下藏着的人正是小花。

游雅歌边喝汤药、边问:「那藏着卫大哥细作证据的地方呢?」她正是那位大名顶顶的歌姬月姑娘。

「我哪知道?」小花看着心情极差。

游雅歌懂他为何不高兴,笑说:「又色慾薰心了吧?」

「你、你、你!我每次想到你跟那个初一联合起来给我下套、逼我穿上什麽贞操带,老子就一肚子火。」小花又拍桌、又摔东西,很是暴躁。

「你有前科,我可不能让你出去再害其他女孩。」游雅歌为避免小花再犯下奸淫之罪,五年前就找了机会向他下迷药,让初一找了个贞操带给他锁上,从此他每每需要释放时都得请求游雅歌同意,当然游雅歌只许他去青楼找姑娘解决。

「狼心狗肺,我这样帮你,就这回报啊?」小花这五年除了是游雅歌的贴身保镳、还要帮她照顾生意、探查韩杨,几乎没有一刻闲着。

「你乖,等天黑了我带你去找姑娘啊。」

「等什麽天黑,现在!」小花朝着门外喊叫:「招蜂引蝶,赶紧来给你们主子换衣服!」

随着小花叫唤,两名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进了房间,这对女孩是初一特地寻来跟在游雅歌身边伺候的丫头,他们不仅能唱会跳、还学过拳脚功夫。

「月姐姐要出门吗?」招蜂问。

「有人等不及。」游雅歌坏笑。

「你把贞操带的钥匙给我,你省事、我自在。」小花一天到晚想偷钥匙让自己重获自由,但游雅歌鬼灵精怪,他没半次成功。

「花老板自在了,乌来的女孩就倒大楣了。」引蝶边调侃他、边替游雅歌梳头。

「果真是打小跟在你身边的,这嘴一个个都损得很。」小花气鼓鼓坐下。

「月姐姐刚刚才犯头疼,真的要出门吗?」引蝶担忧。

「没事,我都在屋子躺了好几天,正好透个气。」游雅歌拿起一方面纱覆上半张脸,同小花出门。

小花在乌来熟人不少,这五年怕被人发现,所以戴上面具、以防万一,至於游雅歌蒙面则是小花的主意,游雅歌相貌虽说小家碧玉,但却少了举世歌姬的气相,

唯有那双眼睛长得灵动万分、媚而不艳,何况人人皆有好奇之心,遮去游雅歌的半张脸更能引发话题、让人遐想。

游雅歌及小花在乌来名气不小,走在路上特别惹眼,算算年纪,游雅歌已三十来岁,不知是否上天特别锺爱她,时光在她身上走得格外不留痕迹,加上乌来的服饰俏丽活泼,以致人人都以为她不过二十出头岁。

「花生糖、花生糖,还有这个、这个跟这个都要一点。」游雅歌在路旁的甜食摊子大买特买。

「几岁了还吃糖,大姐拜托你快点,我这儿等得要死了。」小花本想直奔青楼,怎奈游雅歌逛起大街。

「别急,天色还早,人家还没开门做生意的。」现下不过申时,确实不到烟花之地开门营生之时。

「月坊主,您的东西好了。」小贩老板包好两大袋糕点,分别递给招蜂、引蝶。

「多谢老板。」招蜂刚付了银子,一转头游雅歌已经跑到街道另一头闲逛着了。

游雅歌在一摊贩卖中原物件的摊子前停下,桌上的二胡吸引了她的注意,乌来的乐器与中原不同,打击、竹管乐器偏多,尽管仍有弦乐器,但音色也与中原乐器有所差异,这五年游雅歌几乎都是以乌来乐器演奏,当然她也偶尔会使用中原乐器表演,不过二胡她从来只私下演奏,一来她过去以二胡演唱在丹青城颇具盛名,不想让人联想到过去的自己、安全隐藏身份,二来二胡承载太多回忆,她更宁愿独占品嚐。

「镜花水月的二胡已经多到放不下柜子了,你还想买?」小花冷冷说。

「我乐意。」

「有钱任性。」

游雅歌如今水涨船高、身价万金,别说买把二胡,整个摊子买下来也不必喘口大气,不过除了乐器及吃食,平时她花的最多的怕是药钱了。

游雅歌拿着二胡端详时,一群富贵子女围了上来,「这不是镜花水月的月坊主和花老板吗?」

「前阵子月坊主身体不适,整整三个月都没上过一次台、唱过一首歌,月坊主看着精神大好,何时再开唱呢?我们等得好可怜呀。」一名圆润的女孩说道。

「月坊主是看上这二胡了吗?给在下个机会,让我赠您一回吧。」少年不出二十,青春洋溢。

「我买东西习惯自己付钱的,要是想送我东西就多去我镜花水月花银子,我最喜欢赚钱了。」游雅歌大方的性格与乌来的豪爽风气特别契合。

「好哇,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们就去镜花水月听曲。」另一名少年说道。

「那今晚我一定为各位少爷、小姐唱首曲子。」

「说好了,月坊主可别食言。」圆润姑娘说。

「当然。」

他们聊得正欢腾,一名中原装扮的富商靠上前,「这就是大名鼎鼎镜花水月的月坊主吗?」他一身酒气、举止粗鄙,一来便企图拉游雅歌的小手。

小花向前站了一步、横在富商与游雅歌中间,「胖子你谁呀?」

「我出五百两让月坊主陪我一晚,如何?」

「嘴巴放乾净点,月坊主可不是风尘之女。」圆润姑娘首先表露不悦,她的一群同伴亦是相当不满,在中原,卖艺歌女往往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可在乌来,歌姬是一份正当工作,唱得好的甚至社会地位颇高。

「一个醉汉,月姐姐我们别理他了。」引蝶说道。

「月姐姐走吧,别在这儿待了。」招蜂拉着游雅歌离开。

他们走没两步,醉汉又挡在他们前方、口吐秽言,小花今日本就心情不好,正好有个人肉桩子让他打打发泄怒火,他才想上前揍那富商,游雅歌却先一脚踹翻了他。

「死胖子、死胖子,我难得出门一趟、好心情都让你搅了,看我不揍你,踹死你、踹死你!」游雅歌提起裙子,狠狠踹了富商好几脚,後来还是招蜂引蝶将她拉开、她才放过他,别说游雅歌学过武功,那富商醉得不轻,普通人要教训他也不难。

「好了、好了,别气了,为了这种人不值得。」引蝶安抚游雅歌。

「就是嘛,别理他,我们回去吧。」招蜂轻拍游雅歌的胸口替她顺气。

「小花,走了。」

游雅歌离开时还刻意踩了那富商一脚,小花知道游雅歌在气头上、今晚是去不了青楼了,一怒之下又暴揍了富商一顿,最後却被传成花老板为心爱的月坊主教训登徒子,莫名营造了个好名声。

那晚,游雅歌时隔三月再次上台演唱,临时起意编了一首小曲说起今日之事,歌名便叫「醉酒胖子远远走」。

台下的客人没能听到月坊主一首悠扬的乐曲难免觉得可惜,但也被这首古古怪怪的小曲惹得止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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