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4HorseChestnut
第十四章NoMoreSorrow
啊,要替远山小孩准备补考。
平常惯以线上家教赚取零用,所谓线上家教有别传统教学,对方先上载问题并银行转帐,钱收妥後便开始解答,过程无需说话、露面,而且简单方便快捷。
她当然也曾面对面授课,而对象就是财前,但正确来说,她只是给他看自己的笔记,当他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以纸笔解答。就财前的成绩而言,此方法是成功的,纵然被他吐槽进度太慢;但财前和远山是截然不同的人……真佩服他们的驯兽师。
『到头来,所有事都得靠嘴巴才成事……』
大病初癒之日,正是出发东京之时。
这场「意外」无疑令他们元气大伤,连最无懈可击的乐无故中毒,至今仍未找到犯人,令他们开始怀疑自身的实力。
为了消除同伴的担忧,乐特意拿着海芒果,在他们的面前扬着,结果被他们骂傻瓜,并喝斥他︰快将手中的毒草放下。但他的故意耍宝,大大减低他们错进女洗手间、忘东忘西、糖盐不分等行为。
乐很明白他们此刻的心情︰既要担忧自己的伤势,又怕这次东京之旅,将是他们用毒师生涯的最终章。
星期一的早上,为椎名的瞳仁装上一块蓝色滤镜,打开双眼,黑板、教师桌、窗户、同学、双手……通通染成一抹靛蓝。一个令人提不起劲儿的星期一早上,面对讨厌自己的大山老师、各种令人麻烦的事,只能说︰BlueMonday的惊吓程度,堪比所有恐怖小说。
充满着欢笑声的课室,气氛逐渐变得压抑,她感到有点呼吸困难,四周都是蓝色的细尘,想过憋气,无奈心肺功能不好,而继续呼吸也是慢性自杀;更糟糕的是︰莫名痛感渐从头部蔓延全身,不知是气喘头痛令她心情不好,抑或心中的郁闷,藉着以上症状反映出来。
椎名伏在桌上,极似一尾严重缺水的金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团黑影慢慢侵蚀周遭的蓝,直到眼前一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把药丸含在嘴里,然後伸手摸索桌旁的书包、放在里面的水瓶。
服药後,她重新俯在桌上闭目养神,因眼睛暂时看不见,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并尝试在杂音里寻找什麽——
「喂香奈,放学後要上我家看《BloodyMonday》(血色星期一)吗?」
「BloodyMonday……听起来好像很可怕呢!」
「不是恐怖片来的啦!哎呀香奈陪我一起看好吗?」
Bloody,血红色……地狱变屏风——画师良秀目睹女儿被烧死的画面,转惊为喜,继而顺利完成地狱变屏风,可是直到第二天,失去爱女的他悬梁自尽。
『在这种时候,还可以想这种无聊的事来,有病啊你。』
「…呐高岭之花……」视线斜移,眼前的黑暗如慢慢脱落的墙纸,但仍未能看清对方的长相,不过依循声音、语气和对她的称谓,脑海浮现一位故作帅气、靠在书桌旁边的长头发男生。
新庄似乎看不出椎名的异样,因她的脸色本如白纸一张,态度与眼神都是冷冰冰的;但最重要的是,他刚才跑回学校︰「放学後……有空吗?我…我想请教你…古文语法……还有工业革命……」
世上哪有期中考刚结束,仍出尽吃奶的力去温习的人?学霸、书呆子、需要补考的人除外。新庄悠马并不属於上述三者,只能说,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上次她在天台不是表明清楚了吗?但正确一点来说,椎名什麽也没说,只是摇头婉拒而已。
『真是难缠啊……』
——所以说嘛,说话有多重要,不然像现在这样惹人误会了。
「如何?这次……」
「各位同学坐好。」门被拉开时,先会看见一副款式复古的金丝镜框,中年妇人疾步走到教师桌前,期间,目光不时瞄向椎名和新庄的方向。
「别睡到最後一秒钟就不会迟到。」新庄听後搔了搔长发,朝老师尴尬一笑,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伏在桌上的少女,经灰发和灯光的映衬下,脸色更显苍白虚弱,双眸瞄也不瞄老师。表面上,她在教训差点儿迟到的男生,但椎名深知,此番言论是故意对她说。
「起立,敬礼。」
「现在派发日本史试卷,最高九十七点五分,最低四十九分,平均分……」
随着药效开始发作、视力恢复,刚才的不适看似不复存在,原来只是换成全身乏力,她依旧趴着,但为了保持精神,右手在笔记里随笔几句——BlueMonday,BloodyMonday.TodayisBlueMonday!YouBloody,it’saTRAGEDY!似在排解心中的郁闷,又似祈求这个状态尽快消失。
「需要补考的人共……」啊,要替远山小孩准备补考。
平常惯以线上家教赚取零用,所谓线上家教有别传统教学,对方先上载问题并银行转帐,钱收妥後便开始解答,过程无需说话、露面,而且简单方便快捷。
「椎名。」
她当然也曾面对面授课,而对象就是财前,但正确来说,她只是给他看自己的笔记,当他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以纸笔解答。就财前的成绩而言,此方法是成功的,纵然被他吐槽进度太慢;但财前和远山是截然不同的人……真佩服他们的驯兽师。
『到头来,所有事都得靠嘴巴才成事……』
「椎名。」
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下战场,椎名确实有点担心,但不到使她却步的程度,既然接受了别人的请求,她定会努力完成,否则,从一开始便不要答应,否则,不要自信满满地充胖子。
——该说你是挑战自我,还是不自量力?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喔!
「喂椎名,取得最高分就连试卷都不要了吗?」老师从椎名的身後响起,她缓缓地撑起上身,转头、目光散涣地盯着她看。
「拿到这个成绩还不赖嘛。」口里这样说,语气中却没有半点赞美之意,句子之中还隐藏着︰不过是东京的程度比这里难,你才能取得这个成绩。中年妇人手持试卷,并当着她的面前扬了扬,看起来很不耐烦似的。
环视四周正在窃窃私语的同学;她心忖︰要跟以往一样紧咬嘴唇忍下去?嗯,这样也没办法,确实是她理亏在先,在这种时候身体不适,碰巧被大山老师抓中要害,现在的她是不可能赢的——因为从一开始就输掉。
一个才思敏捷的人参加辩论比赛,他的想法、论据全是无懈可击的,谁知他是个哑巴,试问哑巴有参赛资格吗?
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就算努力了,也改变不了结果,听起来很无力、很悲哀,却是赤裸裸的事实。
「一如既往又是这样,老是当我说的是废话。在听吗?你的嘴巴和耳朵有毛病吗?依我看,连眼睛都有问题,难道你看不见其他同学都在等你吗?」
抓紧裙子的下摆;明知会输,明知改变不了什麽……但是、但是她真是很不甘心啊!这人凭什麽对她恶言相向?别恃着自己是老师就永远是对的,脑子有病及早求医好不?
「措辞之久,敬请原谅。」她双手接过试卷,且平静地置在一旁,深呼吸整理一下情绪,她要发起一场属於自己的革命。
「若是金科玉律,我定必听从,只怕有人恶意中伤。」
用词有若文绉绉的古典小说,委婉典雅中带着疏离,双眸却直勾勾盯着老师的脸,目光锐利而凛然,彷佛在告诉她︰我椎名乃梨子不是给你欺负的!
「我虽素来口拙,身体欠安,正因如此,更明了何谓积德。」
「你…!」
「抱歉,老毛病又发作,我想到保健室一趟,恳请老师批准。」临走前,不忘走到讲台前,向众人鞠躬後,头也不回的从课室离去。
谢幕。
当众说话很难,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觉,将心中的郁闷排走。或许在旁人的眼中,她只在无理取闹,而日後可能为此後悔……不缓不急的脚步声突然静止,思绪随窗外的白云飘到老远,想的不是人生哲理,而是老师方才的脸色,先由青绿转为红,再由红转为白,唯独没有蓝色。
这些画面相当滑稽有趣,她有点忍俊不住,轻笑出声,使这张容貌增添几分动人。
*
能言善辩只是一瞬的事,有如流星雨,倏忽即逝,想找也找不住;若非被逼上绝路,也不会爆发小宇宙,看来「自古文人多悲愤,乃出钜作遗後世」是有根据的,生气当真令人思如泉涌口齿伶俐。
即使如此,不但不放弃,还要做到十全十美。就算不是白石本人,亦不容许自己敷衍了事这麽丢脸。
虽然她是这麽想的。
「我想打网球啊!白石却叫我来这里学习……」眉毛与眼睛压成八字,可怜兮兮地从低盯着椎名看,极像一只饿坏的八哥犬,恳求主人快给牠食物。
「不行。」她在小金面前放了一张练习卷,又指了指题目,本想请他先读一次,但看他连what都不会念,所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麽海苔姐姐,你是不是被白石的毒手威胁,才被逼替我复习?」是白石把他的辛劳藏得非常妥当,抑或是他单纯得没救。一个称职的绑匪,哪会给予人质最大权力,并要她看管他所珍视的人?想像力真丰富。
但那双纯真的眼眸,看起来真的非常担心她被威胁,使毫无起伏的唇线往上勾,肤浅的线条产生一种朦胧美,埋在细线下的情绪很复杂,既是欣慰又是戏谑。
「嗯,救我。」那次她只是说「章鱼烧都被吃光了」,他便露出一副快要哭的样子,那时她还有点过意不去,但自此之後,她却打算在不弄哭他的前题下,肆意对他使坏。这大概就是相识和不相识的分别。
「我们一起逃吧!」她内心想着对方终於中计了,一边摇头。
「诶为啥为啥?海苔姐姐怕被发现吧?」
椎名缓缓张口欲语,最终仍未发出任何声音,逐改为在教科书的空白位置疾笔书写,但她还没写完,他已经说完下一句。
「不用担心,我会拉着你一起跑的!」就算你成功逃脱,我可跑不了啊!
「不。」指尖轻敲桌上的课本,示意专心温习才是拯救她的惟一方法,而且,他能躲到哪里去?搞不好在他找躲藏地时便被抓住。
『看来非把这场闹弄大不可。』
又在笔记本上方的位置写着:我已经中了白石下的慢性毒,不出三小时便会毒发身亡。若你好好学习(救我),我请你吃章鱼烧如何?
「什什什什什什什麽?!!海苔姐姐千万不要死啊!!!!我会一定会教(救)你的!」对付这种小孩,少不了利诱与诈欺,这似是卑鄙,但不可否定它的成效,而且,最关键的白石不在,不耍点小心机,小金根本不会乖乖就范。
彷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深呼吸,只仅为了一句戏言:「那,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我还未想死,所以把握时间,先由英语开始。」亦因为是戏言废话,才更心底话易说。
——心眼真坏啊!可是挺有趣呐!难道不是吗?
「Kin-chanwouldhaveattendedtotennisclub,buthedidn’tfinishtheassignments.意思是?」
「这个啊——唔——我不知道啥网球……之後的不知什麽来着!啊啊啊!很难啊!」
「Wouldhave,指『想做但没做』,整句是『小金想要出席部活,但他还有很多功课。』明白吗?」
「嗯嗯!」
「下一题。」
「这个a什麽什麽是啥?」
Appreciation,欣赏,名词。
「『沙胆高史』!」
「是念『SantaClaus』。」
接下来的题目皆使用这方法教授,无他的,又网球又章鱼烧又圣诞老人的,就是有点儿孩子气。在此期间,椎名不忘佯装毒发不适的模样,以减少他不听话的次数。
无惊无险,她总算教完英语这一科,剩下的明天再接再励︰「明天继续。」抬头,白石已站在门外朝他们挥手,极像哥哥到补习社接弟弟回家。
「太好了!终於补完了!」然後想起什麽的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连忙跑到自家部长面前,斥责他是个向海苔姐姐下毒的大坏蛋。
白石看了她一眼,因为背光的关系,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然後对小金说会给她解药,不过要他出去一下,还有不要偷看。
此刻的她心情有点复杂:小金真是个纯真可爱的孩子,到了现在还担心她的安危,虽则他不知道这是谎言。看着别人深信自己的谎言,这种快感是不能言喻的,就算这份情感多麽扭曲、可耻,又不被任何人理解,这就是恶作剧的本身。
谎话马上要被揭穿了,恶作剧带来的兴奋瞬即至最高,与此同时,她将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上代价,跟向大山老师表明立场那时一样。
当她正想说些什麽来,对方已先开口。
「辛苦了。」首先是象徵式的开场白,之後单刀直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这是你的计划之一吗?」类似刑侦小说的套路,正义一方终於找到犯人,继而问出案件的经过。
「抱歉,说来话长……当我欠你。」他无故成为神秘美少女的「棋子」,长得越好看,毒性越强烈,果然是至理名言。「犯人」的犯案动机是希望小金听话,因而出此下策。他是理解的,只是他不甘心被「捉弄」,尤其是她。
修长的手指卷起一撮发尾,压低声线,道︰「没关系,我也会用这『毒手』来吓唬小金。只是……」白石故意在这处停顿,装出一副正在认真思考的模样。
突如其来的沉默,反而让椎名感到浑身不自在,但她总不能不要面子的要对方责怪她,惟有盯着他身上的绷带,等待他再次说话。
「……椎名同学,你打算怎样还给我?」
看着她从下往上的斜睨,变成别开视线、迥避他的眼神,强作镇定地说着「以後再算」,心里有一种「好像继续欺负她」的感觉。
『要怪就怪你的恶作剧喔!』既然是她主动要帮他、先拿他来开玩笑,把双方的关系更进一步,那麽,白石绝不介意把它变成事实。
「能不能看着我说话?」这好明显不是一个疑问句。白石微微欠身,嘴角勾起一道邪魅的线条,紧盯着那张瓜子脸,不容椎名离开他的视野里。
「…以後再算。」
「如果我说不行呢?就在现在讨债,你会还我什麽?」他早有自己是个S的自觉,但现在仍是有点讶异——原来捉弄别人,有时不在於擅长被女生倒追与否,以及有没有恋爱经验。
「章鱼烧。」
「不要。」
「毒草图监。」
「我已经借了。」
「运动器材。」
「我不要物质上的东西。」
根据言情小说的定律,当女主角问︰「那你想要什麽?」,坏坏的男主角便会说「想要你」,然後开启了告白、交往,还有一些不能描述的情节。若是表现害羞、不知所措,便正中对方下怀;尽管真的非常难为情,她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摆出一副跟平时没两样的表情,甚至要反客为主。
因为,她不希望上述情节发生。
只是,对方比她想像还要强势。
「你想不到的话,那就由我来想的喔!比如说——」
五月的夕阳是很漫长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