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了地方坐,蕉篱开始闲心教徒弟一些师徒之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懂么?
嗯,点头。
“师命有如泰山,不可违”,懂么?
嗯,点头。
“不可背叛师门,做猪狗不如事”,懂么?
嗯,点头。
赵言拿拴蚂蚱杆把小福子勒过来,勒马车外,“想入门?先过我这关再说”。小福子拼命搂着车挡头,师哥这是要给他下马威啊。
等前头人扫荡过了,程七让他们就住在前头人住过的客栈里。蕉篱打前站,赵言负责后卫。小福子跟着小蕉。程七大部分时间躺着休息。
蕉篱只要了两间房。等分派好了,赵言的眼瞪得比铃铛还大。
什么叫他这师哥正好照顾小弟?为什么他要和小福子睡一间?他不应该和七少爷睡一间吗?
不应该啊,蕉篱说完也不给他打架的机会。程七走得不太快,蕉篱上前扶了他一把。赵言还想趁程七没进房前哭诉,蕉篱一个包袱扔来,正砸到赵言脸上。赵言差点把气噎住。
可还撑得住?蕉篱摸了摸程七的胳膊问。
程七淡笑:撑不住也得撑。
蕉篱要出去配药,被程七拉住。赵言身上带的应急之物早已遗失。只要逼他们寻药,明着暗着的人就会寻蛛丝而来。程七想多安稳几日。
帮我放血!他声音哑沉却有力。蕉篱压下心中的焦躁,取出一枚匕首。这是程七几日前送给小蕉的那柄。不知何时到了蕉篱手中。程七只看着那柄首,很快脸色苍白。蕉篱从窗户窜出又窜回来。他扔掉手上的碎瓦片,去盆里洗手。
瞒不了多久,蕉篱说。
能瞒多久是多久。程七有气无力。
蕉篱把饭端进来陪程七吃,赵言和小蕉带着小福子到楼下吃。赵言几次欲进程七房间都被蕉篱毫不留情地轰出来。赵言问他:还是不是兄弟?蕉篱说,就是兄弟才给你吃闭门羹,若是旁人屁股早敲糊了。
小福子很听话,人多的地方从不乱叫,只坐在小蕉旁边乖乖吃饭。掌柜的觉得这三小子长得又顺眼又和气,要是自己有女儿,正好招了上门女婿。他正做着美梦,冷不丁被人吓一跳,伸个大长舌头,他拿算盘挡住头,大长舌没了,一个小孩子乖乖站着,手心里是今天的饭钱。
掌柜觉得自己刚才定是梦魇了,这么乖顺的孩子怎么会像吊死鬼?
他赶紧拨了两下算盘,把零头找出来,低头一看,乖顺孩子早插回二人中间,变成和美一景。
蕉篱也发现这几日行走,小福子的筋骨变化迅速。虽然还是干瘦,但有了不少力量。他说给程七听,程七也只是闭着眼。放了三次血,蕉篱再也不帮他放了,他的脸色白得吓人。程七连小蕉都不让近前。进出马车时,蕉篱总会找个理由把赵言和小蕉小福子支开。而留宿客栈,通常都在日落将尽时。
三日后,蕉篱半夜晚归,又鼓捣许久,捧出一碗药给程七喝了。
赵言开始认出了路。小福子还是怕他,赵言一喝,他总会缩起来。蕉篱把小蕉也赶到马车外,说让她照看着小福子,别让赵言欺负。
半路休息时,小蕉采了一把桑果儿给小福子吃。小福子咧开嘴又闭上,又不吐出来,最后还勉强咽下去了。小蕉觉得这孩子太会疼人了。她让赵言教小福子认字。赵言爱搭不搭的,很摆架子。小福子很有耐心,教他一个字反反复复嚼来嚼去的,只是他老爱靠着小蕉睡,赵言瞅见,定会把他揪歪了耳朵揪到他这边。
快进城时,蕉篱凑近程七耳边说:要进城了。程七微阖着眼问:又折返了?蕉篱说,是,前头的人又回来了。谁领头?蕉篱摇头。这几天他忙得陀螺般,哪有功夫去探底细?
程七不急不慌地半靠坐起,蕉篱把杯水递他,他没接。听到外面三人的嬉戏声,程七说:你这当师父的,倒没怎么教。蕉篱把腿伸直,头歪在程七靠背上,大概轮不到我,不敢越俎代庖啊。
赵言远远看见城门,也掀掀帘子。
门口正排成两队,严格盘查。
小蕉和小福子已经排到队中间,小福子问前头挑菜的:大爷,干吗呀这是?
说是混进了飞贼了。大爷的胡子有些长,小福子还揪了揪。没等他再伸手,前后头着急的人已经把这“娘俩”给撞散开了。
“娘,娘,——”,小福子大喊,小蕉扑过去,演了演“母子情”便被不耐烦地赶进去了。
二人进了城,拐了几条巷子,在一棵槐树下等他们。
马车盘查得更仔细。兵丁拿着佩刀敲了车顶敲车底,左左右右敲完了,又把赶车的斗笠掀起来,掀开车帘。让那两个正败坏风气的人把头靠在车棂上,小个子的兵丁顺手揩了两把油。后面的队越排越长,人也越来越耐不住气,不停地吆喝,马车里的包袱也都抖散开铺了一地。
兵丁挥挥手,赶车的才慢慢把车驶进城内。
赵言把蕉篱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开,恶心得想吐。后面还人声议论不断:呦,男男嗳,男压男嗳。长得都很顺眼啊,想必也顺口,哈哈……哪家的?报名号了吗?晚上我也去赏赏光……
爷……赵言要哭了。
蕉篱把嘴上的红脂又抹了一把到赵言脸上。顺便又□□他一把:这皮糙肉厚的,也就我能下去口。
赵言恨之又恨,趴蕉篱大腿上狠狠咬一口。蕉篱与不恼,逮着他脸又啵。
小蕉等得累了,在地上坐下。她愣个神的功夫,小福子托了几个包子回来。
“娘,吃”。叫得比真还亲。
小蕉眯眯眼,哪来的钱啊?
小福子抖抖索索,从上臂又抖出几个铜板,在客栈里攒的,他说。红红小脸。
你收着吧,小蕉摸着他的头。头上热烘烘的,可能是刚才跑得。
小蕉让小福子吃,小福子咬一个在嘴里,其它的又托在手里。小蕉叹口气,也拿了一个,小福子看她往嘴里填,小脸又红红的,小蕉把他搂在怀里。
程七把车停在槐树下,小蕉猛地站起,包子差点掉地下,她赶紧兜住。蕉篱和赵言在车里把脸擦净才下来。
蕉篱看程七没动,上前一步,随他的目光也瞧到了这“母子”二人手里的包子。
买了几个?蕉篱笑着先问。小福子把包子举起来。小蕉的刚咬破皮,里面的馅还没露出来。蕉篱一把抢过,这皮够厚的啊?转头又温和地问小福子,你吃了吗?
小福子点头。蕉篱把他手里的包子全拿过来了。正好饿了,他说。
去帮帮你师哥,蕉篱对小福子说。赵言正去归置马车,人手不够。
小福子跑远了,程七把斗笠盖在小蕉头上。不热了,小蕉还推让。等斗笠拿下来,蕉篱手里的包子已经不见了。隔着他们几步远的一只狗正被包子呛得嗝了几嗝。
蕉篱坐等到赵言和小福子上来。他落在赵言身后,赵言以为他又龌龊,捂着屁股几步飞上楼。蕉篱暗笑,他只是看看那只狗还活着不。
程七没点茶,要了杯水。蕉篱进来,他划在桌上的湿迹还没变干。蕉篱扫一眼,神色平静坐下。
赵言洗了手也坐上桌,没见小福子,小蕉说他跑去厨房了,说看见很多新鲜玩意。
蕉篱就笑:这倒是他的老本行。话刚完,小福子就冲回来了。手里果真托着一盘切得水淋淋的甜瓜。
程七的袖子拂上桌,把刚才的水印盖住了。蕉篱不客气,先掂起一片尝。小福子正站着等煲奖,蕉篱拎起他小细胳膊,爱惜地说:这老习惯得改了。小福子脸又红红的,小声地说:是,师父。
蕉篱拿起一片瓜给他,他细牙碎碎地啃着。
晚上,蕉篱找了个大木桶,让小蕉伺候程七洗澡。赵言正指导小福子练功。赵言是门外汉,但指导起人来可是“师父味”十足。小蕉进得屋,看见程七早已进了木桶,屋里有股怪怪的味道不说,蕉篱就在木桶前站着。小蕉纳闷,蕉篱说,你在这帮看着点时辰。他若不喊你,你别动他。
小蕉依然不习惯看程七的光身,这样正好。蕉篱刚开门,她却胆怯:你干吗去?
我去看看小屁孩练功。蕉篱闪出门又迅速关上。小蕉倚在门口。
蕉篱回来,程七也没喊小蕉,小蕉都没动过地方。蕉篱让小蕉递布巾,小蕉都是捂着眼睛。蕉篱对程七说,这有人偷看呢。小蕉赶紧背过身。程七早穿好衣服,笑着对蕉篱说,早睡过几回了。
蕉篱先黑了脸。
早上程七喝了碗白粥,无油无菜。赵言直皱眉。只有小福子乐呵呵地闷头只管吃。小蕉试着把自己面前的菜往前推了推,程七也没动。
他们前脚刚离了店,后脚客栈就遭了殃。掌柜的有怨无处诉,那大木桶本来就是给客人准备着的,谁知道是谁用过的啊?
挨了十几鞭,奄奄一息地掌柜承认是自己用的,自己天天杀鸡宰鹅,晚上用来泡脚洗澡。审问的本想抽死他,却临时接到命令,一队人急急地离开,扔下掌柜的自生自灭。
遍体鳞伤的掌柜熬了没几天还是死了。
离开此地五日后,蕉篱和程七才知道。程七说,是我们的错。蕉篱默认。善后吧,程七说。蕉篱闷声领命。
一生未曾害过人的掌柜一命呜呼,妻儿如遭晴天霹雳,半夜家里却被洗劫。蕉篱派了人去,总算救下正欲上吊的人命。
再过几日,赵言判断便可到别庄。程七却沉闷不语。小福子也变成了不爱说话的小孩儿。小蕉望着风景,却感觉很陌生。
蕉篱成了发号施令的,也没人敢反对他。只有小福子,偶尔会被他吓得发颤。
你声音轻点啊,小蕉每每劝和。
小蕉开口,程七也会睁眼。只是看得,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