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亮。
方芸恍惚见听见床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翻过身去,一个人影立在昏暗中正埋头理衣服。
“这麽早你去哪儿啊?”
郑颜回头,见方芸躺在床上,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样子。
动作那麽轻还是把她吵醒了。
拉上衣服拉链,“我有事回老家一趟。”
方芸昨晚从林晓棠哪里知道了郑颜来她家住的原因,听到郑颜要回家,立刻坐起身,担心的说:“你别回去,你家周围不是有坏人吗?要回去我们陪你一起回去。”
郑颜安抚的笑道:“不是回那个家,是回老家。”
方芸安心下来,清晨还很凉,她将被子裹在身上问,“那用不用我陪你回家?”
郑颜穿好衣服,“不用。你睡吧。”
“那你什麽时候回来?”
郑颜握着门把手,回头说,“明天或者後天。”
一大早天空还是青灰色时,郑颜便乘着大巴车回老家。
前世在母亲去世後好几年,她偶然得知老家的房子拆迁,所得的拆迁费全都被舅舅家拿去了,谁都没有告诉她。那时候,她也不缺她那份安置费就没有去要,但现在情况不同,在上学赚不了钱,处处还要花钱,那笔钱对她来说算是一大笔钱了。算算日子大概就是这几天,老家那边会得到安置费。
一路上,天渐渐亮起来,墨蓝,深青最後变成浅蓝。
郑颜下了长途汽车,陷入了茫然。
眼前四通八达的柏油路,一望无际的田野,都是那样陌生。
下面她该往哪里走呢?
不怪郑颜不认路,郑颜从生下来就没回过老家,只能从零星的话里母亲的窥得一星半点。老家估计就只是舅舅一个亲人了。
问过扛着锄头的老人,很快就找到了住在柏油路旁的大伯家。普通的二层小楼,周边砌了一圈围墙,几棵高大的白果树的枝丫翻过围墙在风中摇摆。
家里只有舅舅一人,舅舅剥着花生说,妻子回娘家了,儿子在学校。
郑颜“哦”了一声,帮着剥花生,不知道该说什麽。
“你过来有啥事吗?”
“回来看看。”说完,又觉得有些虚伪,明明是为了拆迁费回来,这样藏着掖着有什麽意思,索性说了实话,“我妈生病花了不少钱,现在没钱了,听说这里要拆迁,所以回来看看。”
舅舅没问她怎麽知道拆迁的事,问郑颜是要安置房还是安置费。郑颜现在急需现金,也不打算以後回到这里,於是说要安置费。
舅舅点点头,:“舅舅没本事,帮不了你什麽。你自己上学要努力,出来了找一份好工作,你妈妈在底下也会安心的。”
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看着她,有殷切的期盼也有对妈妈的追思。
“那几个白果树是我和你妈妈小时候种的。”舅舅看向不远处的白果树,低头消了点泪意,说:“我领你去你妈房里看看。”
大伯领着郑颜上了二楼,一间上锁的小小的房间。
边开门边说道:“这原先是你妈妈的卧室。自从你妈妈走後,你外婆整日哭,哭得眼睛都害了,身子也逐渐亏了,没多久去了。过了几年你外公也去了。而你妈一次都没回来看过。”
郑颜一阵惘然。
妈说,当年她未婚先孕,外公外婆受不了闲话,将她从家里赶了出来,村子里也呆不下,後来只好跑到城里打工。妈说,外公外婆直到死都不愿意和她联系,她也没有脸回去。
哪边说的是真的?或许两边都是真的。
只是,当事人都已经逝去,那些在岁月里错过的爱只能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为什麽要带我看我妈的房间?”郑颜进门,发现这个房间似乎还维持着妈妈当年离开的模样。首先看到的是床边的碎花窗帘,窗帘上还挂着五颜六色的用纸折成的纸鹤,窗帘左侧是一张一米多宽的书桌,郑颜停留在妈妈旧时的书桌前,书桌上一排排整齐的书,指尖掠过《雨沙沙》、《流逝》、《淡淡的晨雾》、《远去的白帆》,想像着妈妈也曾像她这样抚摸过这些书。
舅舅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薄薄的相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她,“上面的男人是你的爸爸。”
黑白照片是一对亲密相贴的年轻男女,女方梳着两条麻花辫,清秀可爱,面带羞涩。男方理着平头,笑得阳光俊朗。郑颜认出照片上的女人是她的妈妈,那麽那个男人应该就是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了。
“你妈已经去了,要不要找一找你的爸爸?”
郑颜冷笑一声,“一个人存心要躲,找他哪儿那麽容易。”
舅舅见郑颜冷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知道她是恨极了她的父亲。
郑颜将相片还给舅舅,舅舅说:“你跟你妈真是一模一样,你妈也是恨极了你父亲,离家之前一张他的相片都没带,可是我总要让你看看你亲生父亲长什麽样子。”
郑颜知道大伯是好心,推来推去也难看,於是接过照片,放在了随身的包里。
之後舅舅带郑颜去领了安置费,郑颜便提出要走。舅舅知道郑颜学业繁重,便没有多挽留,离开的时候嘱咐郑颜将钱收好,并塞给了她一大包土特产。
上了长途汽车,郑颜从随身的包里把相片拿了出来,看了一会儿。
最後冷哼一声,亲生父亲?她没有这种东西。
她用力的将相片撕成,从车窗里抛下,随即被风呼啦啦的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