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开车进入到市区,然後进入到一间有着奢华装潢的法式风格餐厅,炫目的雕刻石柱数一数大概有五十几根在撑起了餐厅以及玻璃墙。水晶吊灯折射着光线,让地板看起来闪闪发亮。现在似乎是即将进入晚餐时间的时段,所以我们进入大门,侍者立刻迎上前,而就在玛丽亚说明来意後,那些穿着笔挺燕尾服的侍者立刻交换了眼神,然後便先行离开,留我们在这里等。
「我觉得你穿西装应该也会很帅。」因为睡太久,我有点神智不清的开始称赞马杜尔。
「我想你一定太累了,从我们交往到现在,你从来没有说过我长得很帅。」对方残忍的回应,我顿时无话可说,只好像往常一样搂着马杜尔的手臂,然後让他像逗宠物似的摸我的头。
——「可以说一下,在宝贵的备料时间找我,到底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吗?」
穿着纯白厨师服,将一头卷发紧紧竖起绑在脑後的娇小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我们面前,她面露凶色,双手抱胸。然後恶狠狠的盯着大家:「我不是有在社群软体跟你们说了吗,说等打烊之後再找我。」
「等打烊不是都十二点过後了吗。」瑞米低声吐槽,然後说:「那个时候薇薇安早就已经睡死了。」
「我又不是不能熬夜!」我低吼。
娇小女人的视线转来我这里,她疑惑的问说:「玩美女人的那个吗?我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
这个反应好像瑞米。我忍住某种笑意,决定先释出善意,我吞了口口水,伸出手:「那、那个⋯⋯梅妃肯小姐,请多指教。你说的没错,我是玩美女人的那个薇薇安。」
「嗯,请多指教。」女人,梅妃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立刻和我握了握手,那只手上面长满了粗糙的厚茧以及几乎快要被磨平的指纹,触碰起来有着相当奇特的感觉:「旁边这些人呢?」
我莫名其妙的开始介绍:「这位是玛丽亚,你应该认识了,她很刚好也在佛罗里达这里开民宿;这边这位是瑞米,就是之前在群组有玩摇滚乐的那个人。然後这是马杜尔,我⋯⋯未婚夫,嗯。」
梅妃肯的表情看起来更凶了,她皱起眉头说:「你的意思说,你们由网友关系变成夫妻了吗?」
「呃、是这样没错。」我点点头。
「恭喜。」她言简意赅:「我还要去忙,去请侍者带你们去里面坐着。这顿我请客。然後,瑞米小姐?」
「怎、怎麽了?」不晓得是不是直接被人当成女性,瑞米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你写的那些耽美小说,很好看。」
在就定位後,我突然觉得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让我完全忘记身旁坐着的这个人在前几天还试图割腕自尽:「BL?你写的是BL?」
「够了,别说了!」瑞米近乎崩溃:「原本我以为你们会提起,但想说好像大家都忘了这样也没差,结果现在好极了,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麽可以留念了!」
看起来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损,就像玛丽亚说的,我只写过中二又没什麽内容的玛丽苏小说,而关於其他人的作品,可能除了苏琪以外都已经忘得一乾二净。
「我也没什麽印象欸⋯⋯」玛丽亚难得沉着脸说:「你明明是个渴望成为女性的男生,为什麽会写出男人和男人谈恋爱的故事啊?」
「就跟恶心大叔会在那边看小魔女学园和彩虹小马,然後帮里面的女角到处牵线配对一样啊!」瑞米不晓得在激动什麽:「我不是说我是恶心大叔,我是说这很正常,想看两个同样性别的角色谈恋爱,而且没有情敌之类的⋯⋯算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懂啦。」我连忙安抚对方,而马杜尔从头到尾都用一种看怪咖的眼神在那边默默旁观。「真的,像我也会看啊,就、锤基!我偶尔会看锤基的同人文!」
「薇薇,我是基锤派的,从此我们势不两立。」瑞米沈重的撇过头。
我好像真的不管做什麽都会搞砸一切。
瑞米又叹了一口气,他看向餐厅的远方,然後低声地开口:「不过我也真的好久没在写了。虽然一直在吐槽别人,但我自己也没多好。写那种东西,也不过是在满足渴望得到爱与关注的祭品,有点像把灵魂压榨再压榨,然後用青春换来那一部部乏善可陈的大作。说到底,我和班森都一样可悲。」
就像我会搞砸一样,瑞米也拥有让气氛陷入泥泞的能力。在他语音落下,所有人陷入了一阵沈默,连服务人员送来餐前红酒都没人在听他讲解。等到红酒瓶放置到桌上後,没有人想要动手倒,我只好直接拿起酒,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等等,薇薇,你想要做什麽?」马杜尔惊骇地看着我用开栓器拔开木栓,正准备将这琼浆玉液倒入我的玻璃杯中。
「我要喝酒。」我认真的看向他。
他将酒瓶从我手上拿开:「身为未婚夫,我觉得我有权利能够阻止你。」
「身为未婚妻,我也有拿回来的资格!」我突然觉得饥渴难耐,说不定这几周以来的孕吐就是为了让我喝到这瓶上等好酒,我管他是不是身在高级餐厅中,从现在起我要抛弃我的自尊。
「……半杯,给我半杯就好了!」我瞪着他:「就喝这一次!」
「三分之一。」马杜尔勉为其难的将红色液体倒入我的杯子中。
「我爱你。」我一饮而尽。
瑞米全程都皱着眉头看着:「你们让我想到高中时候的讨人厌情侣。」
等到上菜的时候,我下定决心不承认我好像有点想离席,然後回到车上睡觉。坦白说我吃不下太多菜,但酒又好像可以喝很多。
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刚出社会的时候,和新认识的男朋友一起前往高级餐厅,吃着根本不觉得有什麽好吃的龙虾,一边讨论各自所想要的未来。接着我们会做爱,前往汽车旅馆订间房,一起睡着後再一起起床。
那时的我喜欢这种关系,但却总是不持久。以为舍弃掉一些做人的原则,或许无知的我会被更多人喜爱。
「我不喜欢法国菜。」我低声地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瞄向桌上的红酒:「可以再喝一杯吗,拜托。」
「上次你喝啤酒的下场我还记得。」马杜尔接过我几乎没动的餐盘:「等梅妃肯来,然後我们谈过之後,明天就回家吧。」
「明天?」我揉了揉眼睛,该死,最近越来越容易疲累:「抱歉,我忘记你不能请太多天假。」
「如果还会饿的话,我会再买东西给你。」
同样的,我也不喜欢佛罗里达的天气,那总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做爱的那时候,湿热、海洋却又冰凉,但呼出来的气息却彷佛火在烧。
免费的晚餐固然好,但梅妃肯虽然有这份诚意,我却直接在车上睡着,很直接地错过了会面时间,那天晚上很难得的我又做了一次恶梦。
明明对於某个人的逝去应该不会怀抱如此强烈且沉重的感情才对。但班森的死像铁烙,一直到我开始寻找成员我才明白他在我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该死的重到想哭,对吧。
我打翻了热可可,使得烫伤到失去知觉的疼痛硬生生的和这一切连结在一起。每次做起梦来,我总是在我的房间醒来,那充满回忆的小隔间,我的老旧麦金塔电脑、过气摇滚乐团的海报、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说、尚未出完的哈利波特。装满了我的童年,然後我又遗忘一切。
大约在半夜两点过後,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的回到瑞米他们家的客房床上,身边的人还在呼呼大睡。
「等等,我们已经回来了吗!?」我撑起上半身,瞬间清醒,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什麽时光隧道。
马杜尔半眯着眼睛看向我,他睡眼惺忪将被子又盖上去一点,看起来根本像是没听到我的问题:「对,你在我们快吃完的时候直接靠在我身上睡着了。所以我就和你一起回来了。」
「哇,天啊,」我揉了揉眼睛:「对不起,我最近好容易会累。」
「这很正常,快睡吧。」他勾起嘴角,然後直接闭上眼睛,看来他比我想像的还要疲倦。我吞了口口水,本想告诉对方刚刚自己又做了恶梦,但现在还是算了。
我小心翼翼的爬下床,现在几乎睡不着了。所以我在有着微微亮光的灰暗房间里摸索,然後慢慢走下楼。令人意外的,楼下的灯是亮的,而且还传来阵阵的音乐声。
我扶着扶手缓缓走下来,这栋屋子的格局很大,尤其客厅如果把所有东西都搬走,说不定还可以举行三对三斗牛赛。音乐声越来越大,我听出这是乔纳斯的那首<完美陌生人>。伴随着哼歌声,我在下楼的那一刻看见瑞米将一头长发放下,随着旋律的律动背对着我跳舞。
说到底我不懂现代舞,但欣赏一个人的肢体动作却还是做得到的。我试着静悄悄的想要爬回楼上,但瑞米在转圈的时候直接看见我,她惊骇的差点摔倒:「薇薇?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要去睡觉吗?」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我认真的坐在沙发上:「再跳一次好吗?」
「不要。」瑞米皱了皱眉,她穿着薄薄的衬衫,但并没有穿着胸罩,因为施打荷尔蒙而开始发育的少女酥胸在纯白色衣服下若影若现,她关掉手机上播放的音乐,说:「⋯⋯梅妃肯要我转告你,你的专栏她每期都会看,虽然觉得你常常写一些不重要的废话就是了。」
「好、好吧。」我突然不知道该回些什麽,瑞米也沈默着看着地板,好像对地毯很有兴趣似的。我看着对方,但各式各样的情绪却塞满了胸口,使我不得不闭上嘴。
「薇薇。」过了片刻,瑞米轻声的开口。
「怎麽了?」
「⋯⋯真羡慕你。」他坐到我旁边,叹了一口气说:「虽然说这种话简直像是情绪勒索,但看见你可以那麽幸福快乐,感到开心的同时,也觉得真羡慕你。」
「⋯⋯跟维克多一起,不幸福吗?」这问题似乎问过了,但那一次是在电话里,现在亲眼看着瑞米眯起眼睛,像是悲伤又不像是悲伤的往後一靠,不知为何我的心彷佛碎成了千百万片。
「是挺快乐的。她很幽默又喜欢说话。」她说的很轻:「好几次我都渴望成为像她那样的女人,维克多就是如此坚强,在她身边我可有可无,我猜你等等会说没有这回事。但事实上就是那样,我死了她一定会伤心,但一定很快就会再站起来。人都是这样,我们都是这样。班森也知道。」
「⋯⋯关於班森的死亡,最难过的人是你对吧?」
我想沈默就是同意的意思。瑞米低垂着头,几秒後,我看见她将脸埋在手中,很慢很慢的回应:「或许是这样吧。」
「说我自以为是,自私的只想到自己,你还不是一样,擅自就这样误解其他人的心意。」我说,音量越提越高:「你死了的话,我会哭,而且会一辈子後悔没有救到你!下半生都会责怪自己为何不试着出手!就好像现在我正在为班森的死赎罪一样!」
瑞米愣愣地看着我,她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彷佛要哭出来,却又强忍住的可笑表情。
「就这样!」我很没气势的下了总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的,懂吗。」
「⋯⋯懂了。就算你救不了我,那也没关系,薇薇安。」她说:「我答应你会试着好好活下去。」
我想那句话只是敷衍,我很明白,因为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那样敷衍着别人活过来的。我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来做小孩的教母吧,怎麽样?」
「啊?」瑞米惊讶的瞪着我:「教母?」
「对啊,你很适合,又会跳舞又会唱歌,还会写很厉害的耽美小说,那都是我望尘莫及的优点。等到我的宝宝出生之後,你可以带着她去见识你见识过的,去体会你体会过的。那些我不明白的,你可以向一个并不懂得这些的人诉说,或许、或许⋯⋯这能够带给你一点活下去的——」
她拥抱住我,和马杜尔温暖的臂弯不同,瑞米好冷,她的肌肤冰的像雪,也有可能是我实在燥热的难以降温。我没有办法把话说完,的确我是个自私的人,又是如此胡来的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如果说英雄让人们选择自己的道路,我更想当的是恶魔,我想要逼着那些人选择我所渴望的道路。
真希望世界绕着我转就好了。
真希望这只是个该死的恶梦,对吧,班森?
「好。」瑞米悄声的说:「意思是我可以为宝宝取教名?」
「对,如果我们懒得想名字,就会直接拿你的去登记。」
她笑了,似乎是边哭边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肯定她是在笑。
——真希望这个微笑永不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