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彻底的哭个过瘾之後,燕子才拿出卫生纸,温柔的替我擦拭着眼泪。
「哭够了吗?」
她温柔的问着我,看我点了点头,她便轻轻地笑了,牵起我的手,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才走没几步,我忽然听到啪的一声,顿时间重心一个不稳,右脚被狠狠扭了一下。
燕子停住脚步,脱下了我右脚的高跟鞋,原来是我高跟鞋的鞋跟断了。
唉,果然人在衰的时候,不管做什麽事都会很倒楣。
「很痛吗?」
燕子小心翼翼的按摩着我已经有点红肿的脚踝,我忍受着痛楚,咬紧牙根,用力的摇了摇头。
「都已经这麽肿了,最好是不痛。」她苦笑着说,「你老是这样逞强。」
无视我的抗议,她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勾住我的脖子,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把我拦腰抱起。
但就算我再怎麽娇小、体重再怎麽轻,一个女生能把我这样轻轻松松的抱起来,也不是一件什麽容易的事。燕子虽然又高又瘦像一根竹竿似的,但是力气却完全不会输给男生。
「你瘦了。」
我当然知道她为什麽会这样子说,因为以前的我也曾经受过伤,然後像现在这样被她抱过一次。
这麽说起来的话,我好像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给燕子添麻烦呢。
一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她也始终沉默。夜晚的空气很稀薄,周围很安静,除了不断传来的蝉鸣声,就只剩下燕子的脚步声跟呼吸声,我窝在她的怀里,抓紧了她的领口,感到一阵安心。
她总是会在我最寂寞的时候陪着我,也总知道我什麽时候会感到寂寞,我从未这样如此依赖过一个人,尽管她只是我的朋友,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到了家,燕子放下了我说,「自己能上去吗?」
「可以。」
「那麽我回去了。」
「好。」
她转身就要走,我忽然感到一阵焦躁,连忙叫住了她,「燕子…」
「怎麽了?」
我扭捏着,想说些什麽,却又不晓得从何说起,认真的想了一下,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只好低声的说,「没什麽,只是想跟你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她对着我微微笑着,「不客气,赶快回家休息吧。」
「嗯。」
「如果真的很难过,打个电话给我吧。」
「好。」
回到空荡荡的家,关上门,我心中一酸,情绪又忍不住溃堤,我随手把包包丢到沙发上,蹲在地上开始崩溃大哭了起来。
和交往多年的女人分手,然後在短短的时间内眼睁睁的看着她嫁为人妻,我到底为什麽要承受这种煎熬?
为了思于,我选择了对我而言最痛苦的那一条路,结果就是把自己搞的像现在这样半生不死。
收到喜帖的那一刻,我真的很难形容我当下的那个表情。
她到底是用着怎麽样的心情,在喜帖的收件人上写上我的名字?她到底知不知道,当我看见她的喜帖的时候,我到底是多麽的痛苦挣扎?
我不禁开始猜想,她这样做是不是故意在报复我呢?
脚踝隐隐作痛,我拿了酸痛药膏敷上,真是奇怪,明明脚都肿的跟面包一样了,但我真的不怎麽感觉的到痛,因为心里的痛楚远远的超越我脚上的伤,外在的伤口能够用药物治疗,那心灵上的呢?
我要求分手的时候,她咒骂着我说我狠心,说我无情,说我自以为是。
她嫁给那个男人是跟我赌气也好、是真的爱上他也罢,只要她能够幸福,我什麽也不在乎了,能够给她幸福的人不会是我,我能给她的,只有数不清的沉重负荷罢了。
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释怀,显而易见的是,我还是久久无法忘怀。
关於我和她在一起那些年的点点滴滴,还有我们的每一句承诺,每个誓言,那些重要的回忆,要全部忘记真的好难。
为什麽明明都已经努力了那麽久,得到的却还是这种结果呢?
酒意让我头痛欲裂,脑袋一片昏沉沉的,我瘫坐在沙发上,有很种想吐的感觉,我明明就是不太能喝酒的体质,但今晚的我似乎是真的很难控制自己,我想我确实是喝多了。
思于…我的思于…她真的结婚了…再也回不来了…她这辈子…再也…
心像是要被撕裂一般,我双手环抱着身体,不停的发抖着。
不行了…要是再这麽下去…
我慌乱的拿起手机,拨了燕子的电话,才响了没几秒电话就被迅速的接了起来,「喂?青竹?你还好吗?」
「燕子…你能来陪陪我吗?」
「好。」她说完便匆匆的挂上电话。
过不到几秒钟的时候,我便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门没锁,看样子应该是燕子来了。
我一抬起头,发现果然是燕子,她气喘吁吁的朝我走了过来,伸手紧抱着我,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背,「没事了,青竹。」
我紧靠在她的肩上,尽管过了这麽多年,我仍是那麽的习惯依赖她,她的心跳声仍旧会令我感到安心。
又哭了好一会,等到我终於停止哭泣,我才忽然想到,燕子她怎麽会一接到我的电话,就能在几秒内出现在我的面前呢?我回到家也至少有十分钟了,就算她的脚程再快,应该也不可能会快到这种地步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从送我回家到现在,都一直守在楼下待命。
这怎麽可能?她就这麽确定我会打电话叫她上来吗?还是说,不管我有没有打算要叫她上来,她就是打算守在楼下等着我?
我伸手擦乾眼泪,疑惑的看着她说,「燕子…你…难道一直在楼下吗?」
她凝视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做?」
「其实也不是刻意要这麽做的,只是刚才站在你家楼下,我忽然想起上一次送你回家的情景,想着想着,便发了一会呆。」
她笑得很腼腆,还有些苦涩。
我想了想,我几乎想不起来她上一次送我回家是什麽时候了,虽然在高中时,燕子有一段时间常常陪我一起走回家,但自从我和思于交往後,燕子好像就不曾和我一起回家了。
原因我想应该是因为思于吧,一直以来思于都很讨厌燕子,老是要我远离她,还不准我再跟她当朋友。
我一直非常好奇这究竟是为了什麽,问了思于好几次这个问题,她也只是一脸不悦的说,燕子和我的关系太过亲密了,她不喜欢我和她以外的人这样子亲近。
在和思于交往前,燕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了给思于安全感,我也只好尽量和燕子保持适当的距离,燕子似乎也了解这一点,在我和思于交往之後,她便不再和我维持着从前那种几乎形影不离的关系了。
高中毕业後,我和思于一起念了台中的学校,而燕子则是留在台北,我和思于除了寒暑假以外,几乎都是待在台中,根本没机会和燕子见面,就算是同学会聚会燕子也从未露面参加。
我和燕子只会偶尔打打电话、在网路上互传讯息聊一下彼此近况,除此之外就没有再更多了。
大学毕业後我和思于一起回台北,我爸妈回乡下养老,思于便索性搬来和我同居。
我和燕子的联络次数变得更少,上了职场後,同学会根本很少举办,即时通和MSN那些通讯软体终止服务後,我基本上也是和燕子断了联系,只剩下FB可以偶尔让我看见她的消息,尽管她几乎不曾打卡或是发文之类的。
有好几次我真的很想主动跟燕子联络,聊聊彼此的近况,但顾及思于的心情,我也只好放弃这念头。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和燕子重新再连络,是她先打了电话给我,问我是否知道思于要结婚的消息。
她说她收到了思于的喜帖,她很讶异思于不是明明在跟我交往,为什麽还会跟别的男人结婚?
我苦笑着,然後便把分手的消息告诉了她。
知道我和思于分手的事,燕子只淡淡的说了声"是吗?",那语气听起来似乎没有很震惊,她并没有问我们分手的原因,只是开始关心着我的近况。
我们聊了些毕业後不曾聊过的事,接着互相聊了彼此的工作,这麽一聊,竟然一下就聊了三个多小时。
聊天的内容并没有什麽重点,我讶异的发现我们虽然已经那麽多年没有见面,但是却彷佛很有默契般的什麽都能聊。
最後,我和她说了我也收到喜帖的事。
听见这事燕子马上错愕的说,思于怎麽可能会寄喜帖给我?这样子做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她到底有没有顾虑到我的心情?
我没有回应那些话,只是告诉她,我考虑了很久以後,还是打算出席婚礼,问她我这样子做是不是很傻?
她说她当然会想劝我不要去,但如果这是我的决定,她也不会阻止我,只希望我再考虑清楚。
我想了想,还是说我决定要去参加,燕子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後才说,好吧,如果我真的想去,那麽她也陪我一起去吧。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我真的非常庆幸燕子今天陪我一起参加了这场婚礼,要是没有她陪在我身旁,我还真不晓得我在婚礼的现场会不会失控做出一些什麽不得了的事。
她真的会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比如说现在。
燕子她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却从来都摸不透她,也始终没办法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知道她是全心全意的对我好,也不求任何回报,只是身为一个朋友,这样的付出,会不会太多了些?
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其实我曾经好几次…都偷偷的幻想着…或许燕子…或许她…不只是把我当成朋友看待…
可当她每次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她不可能会喜欢女生,不可能会是同性恋,又会让我不禁觉得,自己的那些猜想,未免也太厚颜无耻了点。
即便是过了那麽多年,我偶尔还是时不时的会想起,每当燕子看着我的时候,那温柔中带点忧伤的表情。
就算我爱的、交往的人是思于,但只有燕子,唯有她,才是我在夜半时分,辗转难眠之际,寂寞想哭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
「燕子,你上一次送我回家…是什麽时候?」我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问了。
她笑了,然後一脸苦涩的说,「在你跟我说,你决定要和思于交往的那一天。」
听她这麽说,回忆突然排山倒海而来,我才蓦然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
是啊…我想起来了…
在我和思于交往不久後,尽管那时候我和燕子已经不再那麽要好了,但我曾经答应过她,如果有喜欢的人,会第一个告诉她的。
况且我也很想和她分享我和思于交往的喜悦,於是我便央求着燕子和我一起回家,欢天喜地的和她说了这件事。
记得那一天在我家门口,燕子好像说她眼睛进了沙子,在我面前…流了眼泪。
我一怔,惊觉自己怎麽会像个白痴一样,相信她当时那个愚蠢的谎话?
是因为我当时年纪真的太小吗?还是因为我只顾着沉浸在恋爱的喜悦当中,而忽略了那个一直陪在我身旁,默默守候着我的人的感受呢?
我瞬间羞愧得面红耳赤,尴尬的几乎没办法直视她的双眼,「燕子…你是不是…」
她笑了笑,对着我摇了摇头。
「你摇什麽头?我都还没有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麽,不过,我不会回答你的。」她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接着打了开来递到我的面前,我探头一看,发现皮夹里的放着的那张照片,是她和一个美丽女人的合照。
「她是谁?」
燕子把皮夹收了回去,有些害臊的笑了笑,「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错愕的瞪大了眼,「咦?你说什麽?女、女朋友?」
「是啊,怎麽?你很惊讶吗?」
「当然啊!燕子你…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喜欢女生吗?」
「那是我骗你的。」
「骗我?为什麽要骗我?」
她笑笑,「很简单啊,我骗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啊。」
「所以你喜欢的是女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嗯…」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是我印象中那个熟悉的,既温柔又悲伤的眼神,「应该说…从高中到现在…一直都是吧。」
这句话代表的是什麽意思,我并没有愚蠢到完全无法明白,而是我真的太过於震惊了。我脸一红,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那麽、高中的时候…」
「青竹,有些事情,就当成我们心中永远的回忆吧。」她叹了气,表情苦涩的说,「关於过去的那些事我从不後悔,让我唯一遗憾的是,我比思于少了一份勇气,所以…」
果然是这麽一回事,我猜的没有错,那并不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不,或许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始终不愿意相信,因为我们都少了一份勇气去面对彼此,所以我才会相信燕子的那些话,就那样逃避着,心安理得的活在她的谎言之中。
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着,关於和燕子的一切回忆袭上心头,我才惊觉到自己到底有多麽的愚蠢。
「燕子…真的很对不起。」
「没有什麽好抱歉的,你又没有错。」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我差不多该去接我女友了,青竹,如果你已经没事的话,我得先走了。」
我深深的叹了气,既然她都已经有了女朋友,我还有什麽立场要她留下来陪我?这样未免也太自私了。
我只好对着她强颜欢笑道,「燕子,我没事了,谢谢你。」
她露出了个不明所以的表情瞄了我一眼,「嗯,那麽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好,晚安。」
「晚安。」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走的有些…仓皇失措。
等到门被关上後,我才忽然有一种非常违和的感觉。那是…什麽感觉?我想起燕子刚才要离去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好眼熟…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过…
对了!那一天!就是她最後送我回家的那一天!
她刚才看着我的眼神,就跟那天一模一样。
要是那时候…那一年…那一天…我能够注意到她那受了伤的眼神…要是我能够多机灵一点…多观察她一点……多替她着想一点…多关心她一点…多在乎她一点…
要是当年,我没有关了门上楼离去,而是回过头去开了门,或许就会看见…她正在原地哭泣…不是因为风沙…也不是因为任何原因…而是…因为我。
那麽…现在呢?
我匆匆下了楼,发现燕子果然还站在我家大门口,但她并没有在哭,而是正在讲着电话。
我连忙偷偷摸摸的躲在门後,把耳朵凑向前,小心翼翼的听着她讲电话的内容。
「嗯,是啊,我拿你和我的照片给青竹看了。发现?不会吧,都过了那麽久,她哪会记得你啊?她应该相信云乔你是我女朋友了吧?」
云乔?云乔…这名字怎麽那麽熟啊?
我心中一惊,忽然想到,对了,云乔不就是燕子高中时那个跟屁虫学妹的名字吗?
我努力的思索着,虽然记忆有点模糊,不过那照片中的女人的模样似乎就是云乔没有错,所以刚才那张照片里的女人就是…云乔吗?
「幸好上次照片洗了忘记给你就这麽放在皮夹里了…嗯…我也是逼不得以才骗她…不然我实在不晓得该怎麽解释…她好像什麽都知道了…」
骗我?燕子说她骗了我?
所以她没有跟云乔在一起、也根本没有女朋友吗?
真该死,我真是蠢,燕子一跟我说那是她女朋友的照片,我怎麽就相信了呢?
我为什麽总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她到底对我撒了多少这种莫名其妙的谎?燕子…她…到底骗了我多少事?对我隐瞒了多少秘密呢?
她为什麽要这麽做?她这样做的用意到底是为了什麽?
这时候燕子又继续说了下去,「她现在还在情伤中,我要是这样趁人之危就太差劲了吧?更何况我都等了那麽多年了…再等一下没有关系的…我不介意的…我愿意等…不会啦…我不觉得我很笨……」
我再也忍不住激动的情绪,我一向都是有话直说,更何况我也不想再逃避了。
这些年来,到底是她的演技太好,还是我真的太过迟钝呢?
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一刻也不想等了。
我砰的一声打开门,豁出去似的大声喊了她的名字,「燕子!」
她惊慌失措的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青…青竹?你、你…什麽时候…你…」
我微笑着,缓缓的朝着她走了过去,然後像高中时候那样轻轻的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跟记忆中的一样,依然始终冰冰凉凉的。
燕子胀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那个…刚才…你…你全听见了?」
我诚实的点了点头,朝着她微微一笑。
可能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或许我能够在她身上找到再度和她牵手的理由吧?
那种…非关友情的理由。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动作太过突兀,她凝视着我,眼眶瞬间红了,她紧紧的扣着我的手,好像再也不想放开了。
呐,燕子。
这次,可没有风吹沙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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