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拥有那样的思想会被人笑死。
估计会被人解读为爱恋或痴迷,我不能全然否定那样的解读,兔子先生确实是我眼中很不错的传宗接代对象,但我自己明白想跟着他跑的原因。
想要追赶,想要一探究竟,想要他带我到另一个地方建立更好的一切。
兔子先生老是说:「来不及了!」、「没时间啊!」
他在赶的是什麽样的时间?在忙什麽样的事?在追什麽样的明天?
他的人生好像比我有趣。
他一定有他的目标,我呢?
「小姐,请上车。」
我没有,所以把他当成目标。
「小姐……」
「不要跟我说话,我在思考。」我咕哝一声,加快步伐。
「别这样啊小姐,你这样我很难做人。」
放学没多久,我快步走在校外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上,人行道外部的边沿并无停放车辆,禹桀开着破烂的老旧轿车缓速跟在我左侧,他摇下车窗不断对我强调难做人。
「那你就不要做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我不知道。」
「这是我的工作,你这样我很难做。」
禹桀满是抱怨的语气在我听来有那麽点小孩子气,明明都二十四岁的男人了。我朝他瞥去一眼。
「难做就不要做。」我挤出笑脸。「需要帮你递辞呈吗?」
「赤花,这种事情不要拿来开玩笑。」驾驶座上的禹桀板起一张脸,在车里隔着空的副驾驶座瞪着我,黑漆漆地眼睛眯得细长。
我对他微笑。
「叫名字不叫小姐真的好吗?」
「……赤花、小姐──」他明显咬牙切齿。「劳烦您、上车,谢谢。」
「我想走回家,用我、的脚,谢谢。」
我压低身子学他一顿一顿的说话,接着看见他翻白眼的反应。
我大半的人生非常无聊,我想这句话说出来会被禹桀唾弃,甚至咒骂,骂我人在福中不知福。
无所谓。
日子过得衣食无忧,回到家什麽都不必自己来,但那是百无聊赖的一件事。
父亲经营着大事业,却对外努力制造贫穷的假象。
他非常低调,不随便出席公开场合,平时衣着平凡,不戴名表不穿名鞋,不轻易拍照,到公司的路上开着几乎要被市场淘汰的旧车,在公司地下室停妥了车就搭电梯直达隐密的办公室,平时没有经过层层确认,员工或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父亲办公室。
这样的父亲对女儿我的设定更是谨慎,父亲最怕的是绑架勒赎,所以从小我就被教育:「在外面要说自己很穷喔。」
奇怪的教育,我知道。
这就是我一辈子遵守的家规,彻底奉行。
包括禹桀在内,从小有三位保镳伴我成长,全由父亲在我幼时雇用,除了保护我人身安全,还分别负责煮饭、家教、接送。
父亲把我当小公主对待、无条件让我承受这些呵护,但出了家门我就是一级贫户,这是父亲给我洗脑的成果。
所有生存技能都在家门以外学习,但能学习的技能有限,毕竟负责维护我在外安危的禹桀太难甩开,尤其最近,我不晓得背後的原因,但我猜得到大概。
近日以来,只要我一放学那家伙就会跟着不放。
尽责到烦人的地步。
而更烦人的,是积年累月父亲的警告。
──老板有交代啊,你不得学单车,不得下厨,不得做任何危险的事。
这句话被禹桀复述了不下百次,只差没写成毛笔字镶框挂在客厅。父亲不用现身,他的警告也会透过禹桀的嘴贯穿我的人生。很厉害吧。
绑死我了!
被剥夺行动自由,彻底无趣的人生啊,估计一辈子等不到青春开花吧。好的好的,我都准备好垂垂老矣了。
才怪。
我啊,死都要保有爱丽丝的地位。
唯有追兔子能让我摆脱绑束,什麽限制、安危、规范都去见鬼,我因为想追而追。
只有追逐时保有自主权,这不是才真正活着吗?
关於人生的意义,与青春的气味。
所以说,死都要保有爱丽丝的地位。
当初说要成为爱丽──嗯,当初说要成为纠察队,我求了父亲许久。
「求你了!爸!」那天我双手合十,用上我大量的笑容额度,谄媚兮兮。「我今年被提名纠察队候选人,纠察队耶!很了不起的!让我参赛啦──爸你最好了,求你了!」
我甚至列出长串的表单,说明当上纠察队的好处。
一,维持优秀的成绩;二,训练观察力;三,成为纠察队以身作则,让我能更好的自我管理;四,如此一来我就能对外放话:「我是因为想赚奖学金帮助家计,所以才努力当上纠察队的喔。」为自己的伪穷苦形象大大加分。
第五项第六项到第三十七项我就不多赘述了,总的来说,当时花了好一番努力才终於说服父亲,成功在高二上学期当上纠察队。真是万幸。
如今一想,煞有其事提了如此多藉口,当纠察队的原因说到底也就一个呢。
目标,从来就只有一个。
不过我想父亲永远也不会晓得的。
「小姐,你的膝盖怎麽了?」
持续开着慢车跟在不断行走的我身边,禹桀皱眉盯着我迈步的双腿。
我低首望了下膝盖。稍早经过保健室处理,膝盖下缘皆贴着纱布,白色的布面透出点血渍,周围皮肤沾有优碘乾去的茶色痕迹。
我转头望回车里的禹桀。
「擦到地板流了点血,超可怜的。」我笑嘻嘻的解释,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对他转为瞪眼。「要是敢告诉我爸,你就可以准备找新工作了。」
他听着我的变相恐吓先是一怔,下秒瘪下唇角。
「当纠察队的关系?」
「嗯?」
「执勤时受伤的?」
「对。」我弯着眼睛笑瞪,重申:「敢告诉我爸你就惨了。」
「……回家记得马上换长裤,挡一下。」禹桀面色无奈的回瞪向我。「不然被你爸看到,你也惨了。」
「哎呀,聪明。」
「那聪明的禹桀有没有这个荣幸载赤花小姐一程?」
他维持同样车速,双手靠於方向盘上,等待我回答的表情刻意促狭,像是模仿电影里常见的把妹痞子,这让我下意识笑出声来。
路上没有太多行车,街道安静的只剩零星学生细碎的脚步与谈话,一些与我穿着同款制服的男女与我擦肩而过,听见鸟鸣之际,我点了点头。
「好吧,看你可怜。」
我抬起下颔刻意摆出大小姐的架子,接着看见禹桀笑开眉眼的脸。
「Luckyme.」
听见他语气酸溜的道出这一句,我笑着在他停车时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坐进车里的同时我想着,幸运的,其实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