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糖潮 — 第三部04

医学中心的人潮,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赖卓群及周昕璇花了许多时间,才终於将所有出院手续办妥,待周昕璇带她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以後的事了。

进了门,不同於上次的慌乱与混乱,她这回才得以清楚地打量周昕璇家里的摆设——宽敞的客厅、五人座的沙发、52寸的液晶电视、大得不像一个人住的鞋柜……是啊,这个家,怎麽看都不像是「一个人」住的家。

这时忽然手上一阵冰凉,她吓到——但马上就意会到,周昕璇不知何时已经牵住她的手。

因为这回没有赖卓群,虽然内心因为觉得自己是第三者而犹疑,但她总算没有像在急诊时那样闪躲掉周昕璇的碰触。

很矛盾地,她明明衷心地希望赖卓群与周昕璇可以幸福,但她还是好喜欢、好想跟周昕璇有肢体上的碰触。

理智跟情感第一次在她的脑中打架。

「我很高兴你还在。」周昕璇似乎没察觉她的满腹心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你说什麽呀,我没事的。」被周昕璇这样深情地望着,她感觉自己的脸又更开始红热,被牵着的手下意识地想收回。

但周昕璇不仅不放手,反而还用力地捏住她的手,像是在确认她真的还存在一样,「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很高兴,你还在这里,被我牵着。」

「昕璇……」没料到周昕璇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受宠若惊。

「还好,你之後就可以不用再去做细胞实验了,这样我就比较放心了。」

「不用再去做细胞实验?但实验不是还没有结果?」她愣住。

周昕璇温柔地点点头,「这些事情,等等我会仔细地说给你听。」

「你可以『现在』就说吗?」但她忽然一股不耐升起。

自从她被告知实验有污染後,她就不疑有它,每日重复操作同样的实验步骤,纵然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她依然选择相信周昕璇、相信那一颗颗的物体是污染物;因此,她更努力、更细心地去操作实验,几乎以她前所未有认真细腻的程度,只为了可以达到周昕璇对她的期待——但无论她如何地认真细腻,一样的污染却持续存在着。

她感到无以复加的灰心。

她想起周昕璇是如此努力地想保住她,她却连一个味觉细胞也分离不了;她觉得周昕璇一直在前方引导着她,她却耗尽心力都追不上。

於是,压力越来越大、对实验操作的细腻度也越来越要求……最後,她感觉自己似乎达到最紧绷的状况。

在她清醒之後,情况却如戏剧般地反转了。

她忽然不用再做那个连在梦中都在思考哪里做错的实验、她忽然要请长达一个月的病假、赖卓群忽然说周昕璇有「很多话」要向她解释……这一切来得太无迹可寻、太让她摸不着头绪了。

所以,她无法再等下去了,她「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周昕璇有些愣住,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如此强硬。

「现在就跟我说,为什麽实验不用再做下去,不是还没成功吗?」她第一次如此咄咄逼人。

原来,只要把一个人的能量耗尽,便会使她变成另一个人。

「启艾,我明白你现在很烦躁,但……」周昕璇少见地手足无措。

「所以你就快说呀!」她一股不耐脱口而出,连带着也甩掉周昕璇那双冰凉的手。

「好,我说。」周昕璇愣了愣,「——只要你准备好要面对了。」

「我准备好了。」她根本连想都没想。

「好吧,」周昕璇无奈道,深呼吸,然後娓娓道出,「其实,你『早就』分离出味觉细胞了。」

「我…早就……分离出味觉细胞?」她闻言大惊。

所以,那一颗颗圆形、内里有脏器运作的「污染物」,真的是味觉细胞?

她连续做了三周一模一样、永无止尽一再重复的实验,其实都是成功的?

她因为种种压力、一再期待一再失望、走到绝境的绝望心境,都只因为一场骗局?

她为了这样一场骗局,而缺氧晕倒被送进急诊室?

她还在理清所有的一切时,周昕璇一把牵起了她的手,开始带她环顾屋内,「这是客厅…这是厨房…这边是书房……。」

她一下就被转移注意力,竟也就如此傻傻地被周昕璇给牵着、认真地看着这个家——因为她实在对周昕璇的私密地盘太好奇了。

途中,她发现周昕璇刻意忽略掉一间紧闭着门的房间,最後她们走到一间门大开的房里——这间房她知道、她最有印象——「这是我房间。」

「欸!这、这不是重点吧!」她忽然清醒。刚刚不是在讨论实验吗?

「不是重点吗?因为我刚刚看到有人一进门,就急着打量我家。」周昕璇挑眉。

「我、我、我……」被周昕璇一眼看出在打量,她急得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只能我我我地结巴道,方才一股强烈地足以让周昕璇愣住的气势顿时消失无踪。

「你怎样?」周昕璇改以两手牵住她的手放往腰後,然後顺着姿势,差点就要吻上她。

她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赖卓群,赶忙撇过脸、闪躲掉了。

但周昕璇岂是如此容易闪躲的?

她撇过脸而露出的侧颈,无疑成了最大的弱点,周昕璇马上挑逗般地以嘴唇在上面轻轻划语。

「你怎样?嗯?」

「……!」

那轻绵的话气与敏感侧颈肌肤相触的那一霎那,犹如开关般,将那晚似真似假的激情以排山倒海之姿朝她袭来——那些激情、那些吻、周昕璇说的那些甜言……她差点被那些凶猛的山海给席卷地失去理智;但同时,如同恶魔与天使交战般,脑中也同时浮现出,赖卓群与周昕璇在急诊部默契十足的模样。

理智与情感诱惑交相折腾下,她开始想挣脱被固定在周昕璇背後的双手——无奈,看起来瘦弱的周昕璇,力气想不到比她大得多,最後挣脱无功。

「昕璇,你不要这样。」她只能求饶。

「为什麽?」周昕璇边问着,边调皮地埋入她的脖颈,还要命地在上边轻轻落下挑逗的一吻。

「啊!」她被周昕璇温软的嘴唇一触碰,一股电流霎时流通全身,电得她全身鸡皮疙瘩急竖——但同时,那股电流却又像是给了她一股力量,「不行!」她用力一挣,终於挣开了周昕璇强力的嵌制。

「……?」周昕璇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抗拒。

「昕璇,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她痛苦地喘着气,因为那赖卓群的身影,一直该死地出现在周昕璇的身旁。

「为什麽不?」只见周昕璇锲而不舍问道。

「因为……」她不晓得周昕璇是在装傻还是怎麽的。

「因为什麽?」但周昕璇持续追问。

「因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她被逼得不得不说出内心最深层的那股恐惧与不安。

这次换周昕璇愣住,一张嘴又开又阖地说不出话。

「所以,我们不要再这样了。我不想破坏你们、我也不想伤害赖教授!」她几乎是用喊的。

「你刚刚说什麽?」周昕璇不可置信,「你刚刚说…我有男朋友?」

「谁跟你说我有男朋友的?你何时听我说过,我有赖博这个男朋友?」

她一时哑然,她的确是没有听周昕璇说过,「但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情侣』啊。」

她想起初次见到赖卓群时,周昕璇与赖卓群之间的气氛暧昧,也想起有一天她与周昕璇一同下班,最後也是赖卓群开车载她回家。

这不是情侣,又是什麽?

「我跟赖博不是情侣,我已经单身五年了。」似乎听见了她没说出口的疑惑,周昕璇淡道,「我跟赖博……应该要说,我们比较像『姊妹淘』。」

「姊妹淘?」她愣住,姊妹淘?是怎样的姊妹淘,可以有如此暧昧的气氛?

「对,姊妹淘。」周昕璇顿顿,「所以偶尔我们会一起回家、一起吃饭、甚至一起睡觉……」

「一起睡觉?」她无法置信。是怎样的一起睡觉?一男一女一起睡觉?

即便是姊妹淘,不危险吗?对劲吗?

她忽然觉得周昕璇好陌生——明明她是如此地精明干练、如此地保护她、让她不知不觉将她摆在心中的正中央;如今,一想到她居然会是跟男生一起睡觉、甚至还认男生是姊妹淘而合理化这些行为的女生,她霎时无法接受。

然而,她内心满满的疑惑与陌生,却不知道怎麽说出口——毕竟她跟周昕璇,什麽都不是。

「但我们什麽都没有发生。」周昕璇似乎看到她心情的变化,本来紧抓的手也悄然地放开了。

她忽然对於周昕璇的松手不再感到空虚,相反地,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她离开周昕璇的身旁,站到书桌旁;周昕璇的书桌非常乱,一桌的计算纸、各式的笔、立可白、萤光笔、笔记本、笔袋散落一桌,不知怎的,她原本紊乱的心情,在看到如此混乱的桌况後,竟渐渐清晰起来。

「启艾?你还好吗?」她听见周昕璇靠近自己。

「昕璇,你刚刚说、我分到味觉细胞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低沉。

「嗯。」周昕璇停下了脚步。

「所以,那些『颗粒』,不是污染物?」

「不是。」

「所以,过去这三周以来,我『一直都有』分到味觉细胞,是吗?」她加重语气。

「对……」周昕璇的声音变得好小好小。

「但你跟赖教授却一直骗我继续做着一样的实验?」

她觉得她的世界崩裂了。

她所认知最保护她的周昕璇、赖卓群,居然可以这样不动声色地欺骗她长达三周——今天是他们选择跟她坦白,如果他们选择不坦白呢?

她是否会这样被持续欺骗下去?

她在他们眼中,又算什麽?

她想起周昕璇对她好、为了她跟黄计作对、把她拱上计画主持人、甚至可以跟她接吻、甜言蜜语;但同时,周昕璇却又跟赖卓群维持着如此暧昧的「姊妹淘」互动,甚至联合赖卓群欺骗她……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周昕璇到底把她当作什麽?

「对,也不对。」

「什麽叫做对也不对?」她不满,转过身面对着周昕璇。

「启艾,我与赖博的确是骗了你。但骗你……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周昕璇认真地看着她。

「保护我?」她忍不住嗤笑,「昕璇,你可知道,我昏倒进了急诊,这就是你所说的『保护我』?」

「对,『保护你』。」周昕璇顿了顿,「启艾,在中华制糖,你还太稚嫩,许多事情其实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你有什麽情绪、事情放在心里,但你却不自知。」

她本欲反驳,但她想到前几分钟,她被周昕璇一眼看出她在打量她家,她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想到这里,她便乖乖地闭嘴了。

「所以骗你,是为了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分到了味觉细胞。」

「为什麽不要让人知道?你当初要我分离味觉细胞,不就是为了要发表专利而把我保下来吗?」她忍不住质疑。周昕璇壶里到底卖什麽药?

「因为我想要的,不是只有这种专利。」周昕璇眯起眼,「我要的,是一整套标准化的流程、可以涵盖到最广面的专利,至於中华制糖那边的专利,只是保住你的其中一颗棋子罢了。」

「所以,我过去这段日子,就是在建立你说的,『标准化的流程』?」她马上就懂了。

「对,过去三周来,你总共做了二十几重复,每次的再现性都相当高——没错,你完成了标准化的流程。」

「所以,意思是,你老早就分离到味觉细胞了,是吗?」她忽然想起现在的实验步骤,就是一个多月前,周昕璇特别指示给她的实验步骤啊!

「对。」周昕璇耸耸肩,嘴角微微松开,「过去这段日子,你在成大忙,我在中华制糖这儿,也有在努力做着实验呢。」

她惊讶得阖不起嘴。

原来这段她自以为苦得要命的实验过程,其实周昕璇也在这头默默地尝试各种不同的实验步骤?

「所以我才会每天都要你交实验纪录簿给我,因为我也在试你还没做过的步骤,就是这样。」周昕璇无所谓地说,像是在说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所以,你会生气我一点也不意外,我骗你骗了这麽久……对不起。」

看见周昕璇如此替她的实验劳心劳力、又先软化姿态道歉,她原本肚里的一团火应该要灭到化成灰了,而且她本来真的应该要感动的;但此刻的她,胸口满盈着的,依然是被欺骗、不被信任的屈辱感,同时,她对於周昕璇可以隐瞒一件事实如此久而且不着痕迹,感到相当讶异——周昕璇的心思,似乎没她想像般地柔软、清澈?

周昕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所以,刚刚赖教授说的,要跟我解释的『很多话』,就是这个?」她选择不回应周昕璇的道歉。

「不是。」周昕璇有些迟疑,似乎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我要说的是,杨宜桦要即刻解聘你。」

「什麽?」周昕璇的声音轻轻的,却有如千斤重突压在胸口,她一时以为自己听错。

「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接下来,我会安排你请一个月的病假,这一个月内杨宜桦都不能用任何理由把你解聘的。」周昕璇继续轻声说着,像是从远方倾泻而来的嗓音,「在这一个月内,我跟赖博会把你建立的标准化流程拿去申请专利,顺便把中华制糖的专利给踢掉……」

「为什麽课长要忽然解聘我?」她不客气地打断周昕璇的话,她最在意的只有这个,「我不是已经是计画主持人了吗?计画不是也还没有结束吗?」

「因为…你挡到了陈廷禧女儿进来中华制糖的路。」

「什麽?」又是一个震惊的事实。

「所以,为什麽你会一直被黄计刁难、会一直被计画着要被解聘,这些事情原来只有这麽一个好笑的原因,而我竟然到今天才知道。」周昕璇边说着,面色越来越阴沉,「不过,既然他们如此狠辣,我当然一定会加倍讨回,我不会让他们一直如此嚣张得意下去的。」

「所以,昕璇,你究竟想要做什麽?」见到眼前阴沉不同於以往的周昕璇,她感到背脊发凉。

「我想要把课长给拉下台。」周昕璇的眼里忽然射出一道尖锐。

「嗯?」她一愣。

周昕璇,众所皆知杨宜桦的心腹,却计画要把杨宜桦给拉下台?

周昕璇点点头,好整以暇地继续说着,「而且,不仅想拉下台,可以的话,我更想把他踢出中华制糖——就像五年前,他踢走赖博一样。」

看着阴狠的周昕璇,她震惊地无法言语,过了两三秒,才终於挤出一句:「为什麽?」

「因为他们这样欺负你。」周昕璇温柔地微笑起来,方才尖锐的神情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最好。」她忍不住翻了白眼,同时对於周昕璇方才的阴沉模样感到有些错乱。

「我是说真的啊。」周昕璇往後坐到床上,调皮地笑着,「他们欺负你,我一定会加倍奉还回去。」

「好吧。」她不打算再对她忽然不认识的周昕璇多所回应,「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周昕璇似乎察觉到她的冷漠,试探性地将双手扶上她的腰侧,将她往自己揽近。

「启艾,你生气了吗?」是极其温柔的一声。

「……。」纵使对眼前的女人感到陌生,但被她给揽在眼前、看着她那一身的温柔,林启艾内心的柔软还是无法克制地升起了,本来因陌生而冷漠的心境也因而软化不少。

「真的很对不起,启艾。」周昕璇顿了顿,「但我想做的,远比『保住你』这件事,多太多了。」

「昕璇,你到底想做什麽?」她忍不住问着,「你知道吗?过去这些日子,你每天就是板着一张脸说又是污染物,你搞得我压力好大。我尽了最大的力量,就是为了可以达到你的要求。我每天就是这样,满怀期待、再满怀绝望地摔下山谷,如此日复一日。」她控诉着,但她明白,自己在给她与周昕璇最後的机会——让她们不要真的从此分道扬镳的机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启艾。我没有考虑到这个决定会对你造成这麽大的伤害。」周昕璇满怀歉意,「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引发贫血性缺氧吗?」

「才不是。」纵使委屈气恼,她却依旧倔强地说了谎。

「是吗?」周昕璇不再多说什麽,而是往前抱住她,头侧埋入她的胸下,原本扶在她腰侧的双手,也大方地环抱住她。

她第一次被人给这样抱着,霎时不知所措,全身僵硬地不敢乱动。

她低头看着周昕璇像个小女孩般地抱着自己,她竟觉得眼前这个一向坚强的女人好渺小、好需要被呵护,一股冲动油然升起——她忽然想抚摸上周昕璇的头发——但她不应该,也不敢。

她的一双手最终只能垂放在身子两侧。

「启艾,」不知过了多久,周昕璇在她的怀中呢喃着,「其实这是我的家……有『我家人』的家。」

「嗯?」

「这个家,以前有我父母跟我同住,那时,一切是如此美好——我有疼我的父母亲,我又是独女,所以我理所当然被捧在手心般对待。」周昕璇的声音虚无飘渺地,犹如掉入回忆的漩涡里,如此深不见底。

「但我的个性相当叛逆,对於他们的疼爱,我不屑一顾。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我觉得不再需要他们的细心呵护,他们越是疼爱我,我越是感觉被轻视。那让我感觉我还是小孩——而我讨厌那种感觉。所以博士班毕业後,我不顾反对自个儿搬出去住,总觉得这样做,就是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我就『长大』了。呵,我以前很幼稚吧?」周昕璇哀伤地笑起来。

她没料到一向成熟的周昕璇以前竟是这等模样,一时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静静地继续听着,深藏在周昕璇心中多年的秘密。

「我就如此过了无忧无虑的三十三年人生。父母亲拿我没辄,我也对他们不闻不问,明明知道他们年岁渐长,身体也有许多毛病,我却依然对他们的想念及失望视若无睹;那时,我自私地追求『长大』的感觉,他们完全没在我的眼中。三年前,母亲因为长年的肝癌,骤然过世了——从家里到医院、到她往生,没有超过半小时。而那时在外正过着逍遥自在生活的我,还对父亲打来的电话置之不理,还以为他又要打来烦我、问我有没有吃饱睡好……直到他打来的第十通电话我才接起。当然,那时我的母亲已经往生。」

周昕璇即使语气冷静,但话语中浓浓的泪音却依然飘进她耳里。

她…在哭吗?

自己的长官竟然在怀里哭泣,她原本冰冷的情绪再也无法坚持,原本不敢作动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抚上周昕璇的长发,像安抚小孩般那样地轻轻抚拍,「嘘,别哭。」

周昕璇抬起头。她看见双眼挂着泪水、鼻头微红的周昕璇,一时心疼不已、情慾纷乱……没想太多,她第一次主动捧起周昕璇的脸蛋,爱怜地亲吻了周昕璇的唇。

周昕璇身体震了一下,但随即顺从地依赖在她的吻中。

她见周昕璇乖乖地让她亲吻着,由下腹传来的悸动渐渐转为躁动,而这让她感到极其罪恶;明明前一秒,周昕璇还哀伤着,但一股想占有她的奇异侵略感,却在她体内以不到一秒的时间诞生,并异常恣意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使她几乎无法多做思考,落在周昕璇唇上的吻越来越急切、也越来越深重……最後,她心浮气躁且大胆地将周昕璇往後压到床上。

「林启艾,你,爱我吗?」周昕璇的声音,忽然轻柔地飘入她耳内。

她愣住,抬起头来,见周昕璇正看着自己。

那冷静平静的脸庞,使她体内本恣意窜动的情慾,马上乖乖地静止了。

所以,她,爱周昕璇吗?

这个问题,似乎在她的脑海里思考了半世纪那麽久……

「所以,不爱罗?」眼前的周昕璇,明明被她压在身下,却依然气势不减地挑眉。

「不是……」她几乎没多做思考。

「所以,爱罗?」

「这……」她真的不晓得,这…就是爱吗?

她只晓得,看着周昕璇被她压在身下、那又是霸道又是屈服的模样,让她体内的悸动与躁动无不激烈地碰撞挑衅。

但,周昕璇是女生,还是自己的长官……而且,她还是不晓得,周昕璇到底是怎样的人。

方才对周昕璇陌生的感觉又再次浮上心头。

「这什麽?」周昕璇并不放过沉默的她,她的下巴被挑起,轻易便被周昕璇给亲上唇。

周昕璇的唇像是涂满了迷药,一覆上,她体内原本强压下来的悸动与躁动,马上如火山喷发似地爆发了。

什麽陌生、什麽女生、什麽长官、什麽第三者、什麽姊妹淘,在那几秒间,全都给那火山喷浆给淹没烧融。

她急躁地将周昕璇再压回床上,贪心地对那对涂满迷药的唇又吻又舔。她亲吻周昕璇的唇、爱怜地吻去她脸颊上湿咸的泪水,接着亲吻的轨迹一下就来到了周昕璇的颈脖。

周昕璇在此时,闷哼出一声引人犯罪的呻吟。

当她听到那声响,下腹一紧、直觉一切快要完蛋时。

「林启艾,你爱我,对吧?」周昕璇的声音再次不死心地飘入她耳中。

「……我不知道。」被周昕璇一再逼问,她不得不投降。

「不知道?」周昕璇的不满溢於言表,「不知道的话,那你在做什麽?」

「我……」她语塞,停顿了两秒,最终叹了口气,「……我在亲你。」

此时,周昕璇的手机响了两声。她被那声声响给分心,但周昕璇依然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为什麽会想亲我?」

「我…我不知道……」她的理智渐渐苏醒。

她开始觉得现下此刻,两人之间的暧昧很怪、太怪、超级奇怪了。

周昕璇是女生、还是自己的长官、还有一个像男友的姊妹淘。方才对周昕璇感到陌生的奇异感觉再度浮上心头——她也不知道周昕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但她此刻,却把周昕璇压在身下,还侵略性地亲吻着。

所以,自己到底为什麽会做出这样超乎常理的举动?

正思考着,周昕璇却忽然将她给推开。

「昕璇?」她愣住。

「你明天开始,请病假一个月。」只见周昕璇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认真地滑着,方才那股暧昧的氤氲已悄然无踪,「赖博那边已经弄好了。」

她想说些什麽,但脑筋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最後只能点点头。

「没事的话,你可以回家休息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周昕璇边说着,边打了呵欠,「我要先去洗澡了,你整理好後就可以走了。」

她没料到周昕璇会忽然下逐客令,虽然刚刚也是她自己说要回家,但前几秒的亲密互动又如同上次一样,像没发生过一般。对这样措手不及的状况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昕璇?」她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周昕璇。

「嗯?」周昕璇回头。

「那,」她顿了顿,接着才鼓起迟来的勇气,「那…你爱我吗?」

「不爱。」周昕璇微笑,几乎没有迟疑地,「启艾,我只是想保住你,如此而已。」

语毕,周昕璇头也不回,替她将门给关上了。

她呆坐在床上,眼睛还望着那扇被周昕璇带上的门。

她的内心紊乱,太多的疑惑与心急在体内千回百转——她到底做了什麽?

她逼迫自己冷静一些、才有办法开始整理让她措手不及的所有状况。

大致上来说,就是自己亲吻了周昕璇、然後周昕璇一直逼问自己是不是爱她……所以,她爱她吗?

她发现自己对於周昕璇有着一种身体本能上的迷恋——但,这就是爱吗?

周昕璇是女生、还是自己的上司……她痛苦地往後躺回床上,但眼睛却依然盯着那扇门。

她…该踏出这间房门,去找周昕璇吗?

但……她却怎样都提不起勇气打开那扇门。

——因为,那扇门看起来沉重地像是周昕璇最後紧闭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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