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机场的路上,冯想想复杂地看着妈妈的背影。
在操行会议结束後,宿允川当晚就带着冯丹瑜出院了,此时正准备搭上往德国的飞机。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那栋冰冷的「城堡」就只剩下她与宿衍了。 黑夜沉沉,彷佛也是条漫漫长路,天空如墨,路边光影斑驳,宿家伫立在眼前,冯想想已经熟悉这里的沉寂,管家与家务阿姨会在固定时间离开,分秒不差,不知道是训练有素,或者他们也迫切的想逃离这里。
从机场回来後,宿家就只剩下她一人,冯想想也因此被染上了孤单的味道,她没有回房,因为房里更让人寂寞。
客厅外的树影宛如鬼魅,晚风徐徐,树叶沙沙的响了起来——
冯想想拿出宿衍的项链,心想,宿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吗?
当宿衍进门後,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冯想想趴在桌面上,指尖缠绕着链条,她浅浅的呼吸着,不知道睡着了没。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视线全被项链吸引了过去,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黑色年轮,目光流转,移动到了冯想想恬静的侧脸上。
而对方也在同时缓缓地睁开双眼,时间彷佛被放慢了速度,他们对视了许久,最终总是会默契的移开视线。
宿衍转身上楼,而冯想想继续研究项链,直到他关上门,冯想想这才垂着脑袋,悄悄叹了口气。
她最後决定将项链交给师傅修理了,她幸运的在网路上搜寻到一家距离不远,评价也不错的老店。但断裂的扣环是私下订制的,所以找不到相同的扣环,结果只能用别的代替。
冯想想非常沮丧,虽然项链能修好,但独一无二的地方却无法弥补了。
◆◇◆◇
教室里的冷气响了两声,凉风随着余额不足的冷气卡宣告终结,但这里没有抱怨哀号,只有千篇一律的写字、翻卷。
直到凉感彻底消失,老师要窗旁的同学打开窗户,热风扑面,扬起了宿衍温驯的浏海。
他不再是年级代表,也不再是副会长。自从那天他执起椅子的暴力,以及在台上惊人的自白之外,宿衍并不受任何影响,他依然是典型的模范生形象,连细摺都熨平的制服,合身且笔直,宛如从学生型录走出来的好好学生。
他的双眼依然如墨般黑,不过从前虚伪的笑意也不再有了。
直到老师结束倒数,众人纷纷停笔。
而宿衍起身,交了白卷。
直到项链修好的这天。
冯想想既期待又不安,她期待项链被修好,却也明白它不再如一。
她无法阻止自己去回忆那晚,月光黯淡,而宿衍孤单的待在陈尹柔的房里。
她对自己曾有的过失惴惴不安。
隔日一早,冯想想立刻就赶来取项链了,修理的成果比她想像的好很多,尤其是她最担心的扣环,虽然不再相同,但师傅很细心,新找的扣环至少有八成像。冯想想兴奋的捧着项链,师傅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慷慨送她一个项链盒,冯想想仔细的将项链放在里头,并打算向师傅再买一个,因为叶信司的项链也少了一个能保存的地方。 离开店面後,冯想想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上公车,她小心翼翼的守着盒子,当她好不容易到达学校後,也已经过了早自习的时间了。冯想想看着关上的校门,只能弯着身体钻进警卫室旁的小门里,而火眼金睛的警卫则探出头,笑眯眯的说道:「同学——迟到吼,来这里登记一下。」
冯想想垂下肩膀,她无奈的走进学校,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宿衍。或许是一种想献宝的心态,再加上有老师即将经过此处,冯想想一咬牙,便将宿衍拉到身边,两人闪身躲进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宿衍微微蹙眉,他疑惑的看着冯想想,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才触电般地甩开宿衍的手。
「……」
此刻就算再後悔也没用了,她只好悄悄的窜下楼梯,地下表演厅旁有一个旧仓库,她就站在那等着宿衍,才刚探出头,就一头撞上了宿衍的胸膛,她往後踉跄几步,吃痛的揉着鼻子。
冯想想原先有些得意的心情早已消失殆尽,她慎重的捧着盒子,并在宿衍面前打了开来。
「项链修好了。」
宿衍没说话,他淡淡的看着项链,又看向冯想想。
「抱歉,原本的扣环是订制的……全世界就只有两个,而你的修不好了,这是师傅另外找的。」
冯想想不安的抬起头,这时她才听见宿衍低声问道:「你在跟我道歉?」
「对,因为这是我弄坏的。」
「你还记得扯坏这条项链的前因後果吗?」
「记得,你把我的惩处纪录寄到我家。」
「既然如此,你为什麽要愧疚?」
冯想想已经不再为此感到愤怒了,她轻声说:「我不是对你愧疚。」
「那为什麽?」
冯想想耷拉着脑袋,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因为她鸡婆?还是因为她自以为能不计前嫌、握手言和?真是荒唐……
她看着手里的项链盒,想了很久,最後却是脱口问道:「宿衍,你还恨我妈吗?」
在一阵沉默後,冯想想恨不得赏自己两巴掌,但她还来不及改口,却被宿衍跩进了仓库里。
她贴着宿衍的後背,听着篮球扑通、扑通滚下楼梯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群人的嬉闹声,其中一人跑下楼捡起了篮球,直到他们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宿衍才缓缓退了开来。
「刚才……」
她明白宿衍是想解释刚才的情况。
「我知道。以我们在学校的关系……我们是该躲起来。」冯想想笑了笑,「宿衍,我们对彼此都太冷漠了。」
她扬起笑容说道:「既然无法成为陌生人,那我们就和平相处吧?」
◆◇◆◇
好几年前,这间房还是暖的。破晓之後,会有缕缕晨曦穿向玻璃窗,打在满是枕头的窗台上,而上头的毛毯便被金色阳光照的更加毛绒。
尽管笼里不再有小鹦,但窗外还种有梧桐,栖鸟会叫醒时间。
当年的天空还是乾净的湛蓝天幕,打开窗,空气也还是新鲜的。梧桐树下埋着一对小鹦,而时间就是从那刻开始起了变化。
二〇一七年,小鹦成了养分,梧桐却已不再。天空不太清晰,空气也不再乾净,晨曦穿过薄雾,玻璃窗上有着灰。
这里维持了第几年的万籁俱寂,而窗台也不再有那个看书的女人了。
宿衍听见门外轻轻的脚步声,自从拿回项链的那天起,他与冯想想的关系似乎比较缓和了。
这时冯想想将房门关上,而宿衍闭上双眼,紧绷的心绪悄悄回归,如同那条项链。
几天後,学生会的几人来找宿衍。在他卸下职务之前,迎新活动都是他在处理,此时的学生会已经焦头烂额,而副会长的人选还没确定。
简单来说,学生会希望宿衍能帮忙举办迎新活动,宿衍思考了数秒,秘书这才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是我们脸皮太厚了。」
「不,」宿衍低声说道:「这次是我的问题,还麻烦你们收拾我的烂摊子。如果有需要的帮忙地方,请尽管找我。」
回到家後,宿衍打开了许久未动的纸袋,里面装的全是冯丹瑜和冯想想的资料。她们的资讯少的可怜,冯丹瑜的资料只需要用到两张纸,而冯想想的就更不用说了。
曾经,宿衍也仔细端详过她们的面孔,他处心积虑的,想在资料之外找出冯丹瑜的特别之处,最终却被她女儿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因为能力所及,宿衍明白自己除了玩些下三滥的手段之外,根本就干不了大事。
宿衍将资料全放进碎纸机里,他想起冯想想问的:「你还恨我妈吗?」
如果说他从来没恨过谁,大概是没人会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