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郑杰汉挂掉了电话。
裴育瑾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逐渐涣散,不清楚是因为醉了,还是其他原因。
几人沉默了良久,久到只有酒瓶碰撞桌面的声音和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酒见底了,郑杰汉起身步出包厢,当他回来时,手上抱着三瓶清酒,包厢外还跟着一个人。
他回头对那人了一句话後便步回包厢,将酒瓶放在桌上,顺势拿起放挂在椅背的明显小件的牛仔外套,但双脚仍没往外头移动。
再一次的酒瓶碰撞的声音拉回裴育瑾的思绪,拿起酒瓶灌了几口,他才费力的吐出声。
「我怎麽会不记得……」他的声音断续又无力,「正因为做裴育瑾痛苦,我才想忘记。我的存在连我妈妈都想丢弃、我曾经伤小诺伤得多深,我多麽……想忘记。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找到忘掉痛苦的办法……但现在却要我去接受那个自己?」
而他又怎麽能忘记,做回裴育瑾是多麽痛苦的事。
……要他怎麽去接受?
廖韬望着他,叹了口气,余光瞥了眼外头,他拿起酒瓶轻碰了下他的酒瓶,问:「那不做裴育瑾之後,有比较幸福吗?」
外头响起了细微的声响。他们都无暇顾及外头的动静。
裴育瑾一怔,神情流露出茫然,眼神空洞。
他,幸福了吗?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问他,同时,他也自问。
这一刻,他看清答案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感到幸福过。
鼻头一酸,他眼里的血丝愈发清晰。有一股热意在眼眶蓄势待发,却又僵持不下。不是演戏,也演不了的,是再也无法隐藏的脆弱。
「要我怎麽面对这麽空洞的人生?」他扯唇苦笑,声音气若游丝,「要我……怎麽接受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一无所有吗?」
「那你告诉我……我拥有什麽?」
空气正沉默,一直无法介入对话的郑杰汉忍不住出声,「忘记你自己,你这不等於是在否定你所有的一切吗?包含你过去遇见的人、经历的事、拥有的回忆。这些,都是你想一并忘记的吗?」
沉吟了几秒,廖韬问,「于诺呢?她是你逃避的原因,也是你想舍弃的人吗?」
「小诺……」
回忆中的面孔涌入脑海,当那张痛苦的脸色映入眼,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怎麽会忘记她、我怎麽可能忘记,因为我的存在,让她多痛苦……所以,我逃离了她的世界。」
他笑得无力,笑得苦涩。
「我真的看不懂你们的关系。你明明就很在意她也很保护她。」
「我不想再让她痛苦了……要我怎麽接受……自己的存在是造成她痛苦的主因。」
「裴育瑾,你何必把自己搞得这麽狼狈?」廖韬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不能拥有,是你从来都不愿意抓住那些你能拥有的。」
他的神智该是清醒的,但是整个人像醉了似的,控制不了自己一再吐出心底深处连自己都忽略的,那卑微的声音。
「拥有了又会不见,那还不如……什麽都没有。我只能一直这麽警惕自己,现在有的也都只是泡沫、美好的假象,过了一段时间,就全会破灭了。」
此刻在他们面前的裴育瑾,是以前在学校、在镜头底下看不见的,最真实的裴育瑾。
脆弱的、消极的、不安的、无助的、悲观的。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麽真实展现出自己的他。
在他身旁的那盏灯不在了、他仰赖着镁光灯照射生活。但此刻离开了镁光灯,他便彻底地的陷入了黑暗。
裴育瑾撑着头,眼皮沉重的垂下、又立即张开。
廖韬和郑杰汉对看了一眼,彼此脸上都透露着束手无策,俩人的是线同时望向布帘底下的双脚。
廖韬站起身,拉开了布条,清晰的啜泣声传入包厢内。
裴育瑾抬起眼,对上了那张面露悲伤的脸庞,那双眼像是关不住水的水龙头,泪流不停。
在旁人看到以前,廖韬拉住女生的手腕,她便完全的进入包厢内。
这一刻,他感到恍惚。彷佛看见多年前,在他面前哭泣着、痛苦着的那个女孩。
「小诺。」
眼眶内蓄势待发的热意,在此刻朦胧了他的眼。
他苦涩一笑。
果然是醉了。
然後,失焦。
那抹颤抖的身躯忽然顿住了,眼眶含着僵持布下的泪,紧抿着唇。
她看见了,真实的他。
她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
七年来,没有一天停止的想念和心痛。
就连此刻看见他,也无法停止对於他的思念。
「他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一碰面就这麽失常。」
廖韬摇了摇头,看了眼对方,「果然,你们的缘分,没那麽浅。」
「于诺,你──」
郑杰汉正要开口,这瞬间,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于诺没有思考的用力抹去脸上的狼狈,几乎是在抹去泪水的下个瞬间,她抢过郑杰汉手上的外套,转身狼狈的离去。
如同当初,她在发现自己感情的那刻,就决定逃避一样。
她活得很懦弱、活得很退缩。
她没有勇气出现在不知道什麽时候清醒的他面前、更没有办法在此刻面对他。
即使,她是这麽的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