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师长月应允了,恬儿欢喜地顺从一声便利索地站起、捧着铜盆复退了出去。
看师长月的气色愈渐苍白衰弱,思葭想着也许可稍微尽人事减缓她的急喘。因缠绵病榻又没银子买药而受折磨至死的病患,她从阳间的药铺见得多了,虽如此做并无法延长些许寿命,至少将痛苦减至最低也算是当大夫的功德。思索片刻,心里选定几味药材和份量,思葭告知了李穆贤便欲出门,却被一记略带怀疑的目光钉住她的脚步。
平日算是与她客气,如此直白皱眉的动作瞬刻点燃起思葭的怒焰,她冷冷侧目:「不想你的朋友死得太惨,以後莫再这般看我。」语罢便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门。
李穆贤心知这下许是自己多疑,相处时间不长,思葭虽是嘴巴有时过於直率尖酸了点,可她素来为人坦荡,医德亦是甚好的。即使那时在地女诞後,她感受到思葭予她莫名的敌意与不满,却仍是细心无微地照顾她虚弱的身子。道歉的话未说出,思葭的人影早已随风而去。
可这次事关挚友生死,加上之前在鸣凤客栈思葭说的在地府种植的奇怪药材,她更不能任由思葭一道药方就要了师长月的命!只可惜自己对用药一窍不通,除了安慰,压根帮不上任何忙,现下她亦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李穆贤六神无主,小脸给烘得正旺的炉火染得通红之时,南宫魁拉住她的手腕,仍是一脸淡漠,语调间却添了几分温色:「留些空间待会让他们两个说些话罢。」
她对上南宫魁一双平淡无波的眸子,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螓首:「嗯。」随即转过头向着师长月道:「阿月,那我们先出去了。天色不早,待会若厨房做好晚膳,再使人来唤你。」
临走时瞥见一地的火炉映得师长月的脸异常的白,火焰跳跃却似乎温不热她的身子,泛不出她颊边的红晕,倒是细薄的汗流个不断,像是下一刻便淹没了她。李穆贤依旧有些担心道:「阿月,要不先端走这些火炉?」
盖住锦被的师长月双唇乾涩,吐息微弱,身子也微微瑟缩起来,却还是硬撑起精神哆嗦着摇首道:「不用了,我……有些冷,留着较好。」
「那麽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李穆贤还欲劝说些甚麽,未说出口便让南宫魁强行拉走了。
就在李穆贤关上房门,与南宫魁踏上右边的长廊折回厢房时,她眼利地望见身着官服的柳复从另一边的曲桥匆匆前来。她立马打消了现下回厢房歇息一会的念头,拉着南宫魁将他推到墙角处的一根红柱後,藉着斑驳的暝色将二人的身影隐匿起来。
南宫魁见状并无多大的抗拒,反而低头看着她蜷缩的身子偎在自己身上,浅笑出声:「穆姑娘如此,是要作甚?」
「嘘!柳复来了。」李穆贤用眼神示意他莫要说话,一边摸着柱子观察着愈来愈近的颀长身影,心底不由紧张起来。
她只不过想亲眼看看让师长月这般倾心的男子究竟是长得怎样,如此一见,果真不错。长相温文,剑眉沉眸,却不似一般弱质书生般清瘦,反倒步履坚定,颇有大将之风。柳复丰神俊朗的脸容上透着焦虑,宽大衣袖下摆绣着江崖海水翻滚,拂过灌木深草,如漫过一层波浪,云纹白底黒靴急躁得连连於地上摩擦出声。
可即使柳复长得再好,师长月亦非以貌取人的女子,否则何以放着皇孙国戚不选,偏要看中柳复呢?她不是讲究门当户对,亦知晓於女子言能自由选择固然最是合意,即便结果未必能相守一生。可她只是不懂师长月为何舍近求远、千里寻夫。想到这里,问题又绕回他俩如何结识的最初,不问师长月,依然无解。
「那又如何?为何像小贼般偷偷摸摸?」南宫魁不觉有些好笑,身子一动不动地随她摇摆,真欲目睹师长月的丈夫一眼,光明正大地打个照面不就更省事。
眼见柳复下了曲桥,再走过一条直廊就到,身後的人一直窸窸窣窣地说着甚麽,李穆贤有些怒了,心急之下一把捂住南宫魁的嘴巴,压低声线道:「再说就被他发现了!」
她自然知晓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搭上柳复的肩膀打招呼,可方才一时情急便躲起来,如今再跳出去拦住他套近乎,然後说自己是远道而来的朋友不就很尴尬,不就暴露他们一直躲在暗处偷看他麽?
直至柳复如一阵风般进了房,李穆贤方松了口气。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高举的右手竟还0放着南宫魁的唇上,衣裳亦与他的紧贴着,脸颊不禁有些许烧红,才慌忙垂下了手,与他拉开三步距离後,方咧出一丝微笑轻声道:「适才冒犯了,你莫要见怪。」
「我若介意,你以为还躲得起来?方才也就罢了,别的男子难保像我这般温和。」他望着昏黄欲深的天际顿了一下,似沾染怒色的话语渐转黯淡:「柳复你已见过了,可以回客房去了罢?」
「再等等,我还是有些担心,若是他们夫妇俩谈不拢……」窗纸上黑影摇曳,李穆贤盯着紧阖的房门,又因听不清房里的交谈,不放心地来回绕着柱子四周踱步。
「你可以做甚麽?」他半身挨上柱子,饶有兴味地翘起双手,看她能绕出怎样的答案。
「即便我劝解不得他们,至少有我这样所谓的一个外人在,他们吵得再凶,还不至於撕破脸,最後弄得收不了局。」她理直气壮地看向他,一口气将话说完,见他眼底笑意更甚,似乎在嘲笑她的辩解,心底隐隐不忿,恼怒道:「我说得不对麽?」
「不是对与错之争,而是有用与否。拖延得了一刻,问题依旧,何况,郡主的病恐怕不能等了。方才在房中,你不觉得奇怪麽?一个人再如何畏寒,亦不致点上六七个火炉。她比在鸣凤客栈的方姑娘大限更近,活不出七日。」
李穆贤逐渐瞠大眼眸望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听了思葭的诊言,她本就不抱过多期望,只没想过师长月如此薄命,连一个月也熬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