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身为一个台北人在台北车站都会迷路的路痴,此刻为什麽会出现在前往冲绳南部靠海茶屋的公车上。睡眼惺忪的看着自己摊在双腿上的手,或许就是我当时这只该死的右手,抓住了现在正坐在我右边的他,才让我不是睡在饭店的床上,而是公车座位上。
从我上车发楞到睡着再起床,他都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偶尔还会拿起相机轻按几下快门,从那霸市区清一色的纯白建筑物到郊区翠绿色的树林,他似乎都没有撇开过一次。
睡意被我完全铲除後,车程仍然持续进行中,冲绳那霸的居民从公车上上下下,上班族与学生、爷爷和奶奶,没有一个人像我们一样,几乎从起站搭到底站。
大概是我发现了我的视线与他同步於窗外,秋田男侧回身子转向我并轻轻的说道,「睡饱了?」
「呃、嗯嗯。」我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却并不感到陌生。
对於我的回答他总是会给予浅浅的笑意而不加诸其他言语,便顺势接续到其他话题,「差不多快到了,先准备一下零钱跟上车抽的整理券。」
「可是我只有纸钞。」我翻了翻钱包,慌张地又摸摸口袋和包包,「而且我的整理券好像不见了,怎麽办!」
看着我着急到两眼瞪得发愣,秋田男笑眼灿灿的拉起我的帽T,好听的声音加上带捉弄的笑意,顽皮的像个大男孩,「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忘记你的整理券是我帮你抽的,所以一直都在我这里啊。」他边说,边将两张整理券从他的衬衫口袋掏出。
「……」
对於他的话,我除了瞪着他和整理券之外,别无他法,毕竟把自己睡傻了是我的责任没错,我皮笑肉不笑的从他的手中抽回我的整理券。
「虽然很想揍你,但还是谢谢你。」
「虽然很怕被你揍,但还是不客气。」
公车在他语落的瞬间停驶,秋田男伸手示意我可以向前给付车资790日币。以前来日本不是跟团的游览车载,就是跟着有驾照的朋友走,上次来冲绳就是子方不习惯的开着右驾,让我们日日都惊险的度过。所以我从没搭过日本的地铁、单轨、公车,或是任何一种公共交通工具,现在这麽回想起,才发觉自己有多麽依赖他人,明明已经是要为自己负责任的年纪了,我却总是向他人伸手索取帮助。
我抓着一千元纸钞怔怔的站在司机旁边,正想开口询问怎麽操作的时候,手里的整理券被扔入了投币孔中,耳边还传来好多钱币落下「喀啦喀啦」的声音。
秋田男有礼貌的向司机道谢後,司机也回以相同亲切的感谢。我被拉下公车,微冷的海风霎时拂上面孔,写着「新原」二字的公车站牌孤苦伶仃的站在简陋的亭子前,这些景色才让我有了到冲绳的实感。
「你没有搭过冲绳的公车对吧?」秋田男打开挂在胸前的单眼相机,朝我还反应不过来的呆滞脸按下快门。
「对,抱歉刚刚傻在那边没有动作。」我将从方才到现在都紧握手里的千元纸钞递给他,「也谢谢你刚才帮我付钱,公车钱给你。」
「没事的,不用跟我说抱歉。」他放下相机把我的手推开,「日本的公车可以将纸钞兑换成零钱,然後再根据票价投钱,所以等一下回程你连同我的份一起付就好,整理券等等也给你抽,要记得保管好。」他的笑容看起来总是涵盖多项含义,对此我忍不住皱眉。
见我表情如此,他又绽开微笑,「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觉得你对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像对已经相处很久的朋友一样自然。」
我们迎着海风并肩而行,虽然我嘴上这麽说,但跟他相处起来确实不会感到陌生尴尬,像是在公园树干上总能看见的松鼠那样熟悉自然。
「我倒觉得因为是陌生人,我们才能相处得如此自然。」
他往我的方向瞥眼,目光定在我身後,举起单眼相机,按下快门。我跟随着他的镜头看过去,是好几尊伫立在屋顶上的小石雕,模样看起来像是风狮爷,而每户人家的屋外都摆着刻上「石敢当」的小石块。
「对一个人的了解适量就好,太少会生疏,太多会顾忌。」秋田男撑开嘴角说道,「客观而言,我对你的了解就是个爱睡觉难叫醒、记性差、方向感不好、曾经跟很要好的人来过冲绳的女孩。」
听着他的叙述,我禁不住嘴角的抽动,虽然都不是什麽好事但确实都是事实,我瞄了他一眼,他仅是抬起相机往我的方向压了几下快门,「但是主观而言,我觉得你是个明明笑起来很好看却不怎麽爱笑的女孩。」
对於秋田男的描述,我大概失神了五秒吧,因为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跟我说我笑起来好看了。步出学生时代後,能真心笑得出来都是奢侈了,谁还能管上自己是不是真的笑得好看还是难看。
「若非必要,如果没有值得笑的事情,为什麽要勉强自己笑?」我挑起眉梢反问他。
「从你的大前提而论,如果笑与不笑是依照必要性来决定的话,本身就是一件勉强的事情了。不过笑确实不该勉强,只是我觉得你没有保留的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而已。」
面对我的问题或责问,他总是可以直接迎击回应,还带着诚恳的笑脸和好听的声音称赞我,这根本就是犯规。
需要举红牌赶出视线外的那种犯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