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欽點冰人 — 陰差陽錯(十一)

月朗星稀,清风迎面吹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鲜草清香。

梁尚钧铺平毯子,小心扶着柳沐昙坐好,暗自祈求老天得以让她如愿,再次见到昙花盛开。

自参加赵抒琬及笄礼那天之後,他俩曾趁着柳牧竹值夜班,到过此处三次,皆无所获。要是今日依旧失望而归,她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一偿心愿。

这些日子她的病情反复,卧床的时刻比清醒的多,柳牧竹经已请了长假,过两日便可全天在家照拂她,说是要待到她的病好转为止。

柳沐昙心里有数,病……恐怕是不会好了。或许哥哥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在她面前总是若无其事、强颜欢笑,所以她才不敢向他提及想看昙花的遗愿,深怕会惹得哥哥更伤心。所以,无论今夜见不见得着昙花,都是她最後一次出来了。

见她神情郁闷,怔怔凝视着草地若有所思,梁尚钧拉过她冰凉的手,以自己的大掌包敷,柔声道:「抬头看看,月色正好。」

「嗯。」略为乏力的柔软身躯,倚着他半边胳膊,仰望天上的皎洁圆月,惆怅感慨道:「上次来时还是一弯新月,转眼间又到了十五。若是时光能流逝得慢些,该有多好。」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打从初次邂逅,这种恐惧便深深写在她脸上。如今他看懂了,除了叹惋,却什麽也做不了。

梁尚钧眼眶发热,伸手紧拥她的肩,仿佛一个松手,纤细柔弱的人儿就会瞬间消逝。

柳沐昙偎在厚实的怀抱里,心中即感温软,又包涵着说不清的苦涩。情窦初开的喜与苦短忧离的愁,错综交织,令她百感交集。

她接过梁尚钧递上的水袋和乾粮,喝了几口清水,又吃了半块馅饼,说:「今夜的月光比平时还要美,即使见不着昙花盛开,我也想待久一些。」话虽如此,她所留恋的,岂是高空中的一轮明月?

两人并肩而坐,时而抬头赏月,时而偷眼注视对方,偶尔恰巧目光对上了,立即羞涩回避,心中却是阵阵甜蜜窃喜。

不知过了多久,清平村传来若有若无的打更声,亥时已至,早过了昙花盛放的时辰,眼前几棵昙花树仍旧执拗不展。

「不必等了。」梁尚钧站起身,伸直手臂舒展筋骨。

柳沐昙舍不得太早离开,哀求道:「梁大哥,多待一会才回去,好不好?」

「谁说要走?」梁尚钧点亮插在草地的蜡烛,从蓝色布袋取出一颗颗状似火药的物事,凑近燃了几燃,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道:「眼睛别眨,仔细看清楚了。」

她还未会过意来,只听「飕飕飕」的几声,多道火光划过天际,随即巨声连连,七彩烟花瞬间散布开来,在昏暗夜空显得特别璀璨夺目。

柳沐昙从未见过这玩意儿,一波接一波的缤纷烟火,看得她目不暇给,傻愣愣地笑不拢嘴。

「喜欢吗?」梁尚钧问她,顺道欣赏她惊喜愉悦的模样。

她笑着点头,又问:「能不能让我放一回?」

「正好,还有一个。」

梁尚钧扶她起来,握着她的手点燃火药,再速速抬起她的手,往前上方推去,叫道:「快放手。」

手儿松开未几,火光仿若飞箭似地冲上云霄,绽放出一簇绚丽火花。

「这个最灿烂、最漂亮,是我放的哦!」柳沐昙得意回眸望他,像个孩子似地眉开眼笑,向他炫耀。

她天真烂漫的笑颜,为苍白脸蛋添了几分生气,梁尚钧本该觉得欣慰,却有感莫明地揪心难受。初识时,她偶尔会俏皮地调侃他,近日脸上却敛起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眼中隐也隐不去的哀伤泪光。他……能给她的笑,也许只在此时短暂的一刻。

「哎,这麽快就燃尽了。」柳沐昙失落望着只剩稀落星光的夜幕,有些意犹未尽。忽然,阵阵幽芳扑鼻而来,那股馨香逐渐由淡转浓,闻起来教人心旷神怡。梁尚钧

与柳沐昙察觉有异,不约而同回首探视。

「啊……」柳沐昙低呼一声,随即捂住因讶异而张开的嘴。她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观览难得一见的美景,几棵昙花树竟趁他们不注意时,心有灵犀似地一起绽放!

朵朵昙花优雅轻缓地,将片片雪白无暇的花瓣,往外伸展开来,露出淡黄柔美的花芯,衬托着花瓣边沿那抹若有若无的粉紫。

柳沐昙不禁迈开脚步,急欲往昙花树飞奔过去。身旁的梁尚钧连忙一把将她抱起,快步将她送到了昙花跟前。

她手托着枝头上的花朵,爱不释手地端详、抚摸、嗅闻。好美好柔好香……昙花,比她记忆中的还要美好。

没来由的一阵激动,令得她两行清泪滑落至颊边。

「怎麽哭了?」他温柔为她拭泪,将她轻拥入怀。

她轻轻摇头,难以向他诉尽心中的杂陈滋味。

梁尚钧扶她坐下来休息,陪她赏花谈心。她依偎在他怀中,有感而发道:「灿若烟火,稍纵即逝;细水长流,淡泊安逸。梁大哥,倘若可以选择,你想要哪一种人生?」

他不假思索,随即答道:「曾经希望活得轰烈,不在乎生命长短。如今却觉得平淡长久方才难能可贵。」那是遇见她之後,才有的想法。

「我正好相反,从小就不喜欢自己名字有个『昙』字。昙华一现,来去匆匆,什麽都来不及留下,还不如与挚爱平凡相守数十年,过些平淡温馨的小日子。」柳沐昙轻叹一口气,无奈道:「然而细水长流,对我而言总归只是奢望。」

她风轻云淡地说着,话中深隐的涩意却听得梁尚钧心塞,「是老天对你太不公!」

「梁大哥,千万别这麽说。」柳沐昙朝他微微一笑,眼眸却泛起了泪光。那笑容,是释然;那眼泪,却是感动。

「适才捧着昙花时,不知怎麽地脑海中尽是咱们过往相处的种种。就在那一刹那,忽然觉得老天待我不薄,至少让我……遇见了你,令我注定不太长的生命里,有过昙花般美丽的回忆。」

柳沐昙见梁尚钧不发一言,垂眸默默凝睇自己,她这才晓得害臊,嗫嚅问道:「我……我是不是说话太不知羞耻,惹梁大哥困扰了?」

他仍旧不语,轻轻把她从怀中扶起,与她正面相视。犀利的目光、严肃的神情瞧得她忐忑不安。

「咱们成亲吧!」这,是他前一刻才下的决定,就在她表明心迹之後。不必深思熟虑,全凭一颗坚定无比的真心。

「啊?梁大哥,你不必为了安慰我而……」

「不,我是认真的。就想娶一个会让小偷避难的傻丫头,天天看她调皮傻笑。」

见她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有些急了,强势逼迫道:「快答应,别逼我说更肉麻的话。」

「嗯。」柳沐昙脸泛淡淡绯红,微笑颔首答应,情不自禁将头靠在他胸膛。她的光阴太珍贵,无法虚耗在故作矜持上。

梁尚钧嘴角上扬,欣喜在她额前深情一吻,说:「明日我向你哥哥提亲。」

「嗯。」她心甜伸手环住他的腰,欢愉道:「你看,昙花全都开好了,比刚才更漂亮。」

「是吗?」他望了昙花树一眼,随即低下头凝视她,故意问:「比起我眼前的『昙』似乎略逊一筹?」

柳沐昙娇嗔道:「梁大哥你没认真赏花,却来取笑我。难得昙花盛开,错过了多可惜。」

他宠溺地轻抚她的发丝,伴她於花前月下共赏美景。时光静好,他多希望此刻可以永久停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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