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日星塵 — ⅩⅣ。(完)

我并不是被非常友善地送至另外一个世界,而是让人用力把我朝地板摔。

自屁股蔓延的疼痛感让我顿时痛地哀号出声,我缓缓睁开双眼,方才手中握着的手链和花不知道去哪了,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麽身穿一套不曾看过的制服,尽管腰椎实在痛得过分,但是我已无暇顾及,我立即站起身,才发现自己好像至身於一条地下道,我对这里是哪里毫无概念,也不懂自己怎麽会被抛射来这个地方,明明都跟我想得不一样啊——然而,当我下意识抬起右腕想要查看时间时,却发现自己没有戴手表,糟糕,此刻的我正在赶时间,非常赶。

我左右各瞥了一眼,发现自己是整条地下道唯一的一个人,这条地下道非常长,还有数不尽的楼梯口,我焦躁起来,没有想过自己遇到的竟然会是这种局面,我、我只留了五分钟的时间啊——

昨天在乔㬢房里睡着之前,我偷偷地把时钟花拿出来了一次,快速地审略了一下白均澄过往的回忆,我发现他国中的时候读的并不是蓝城区的学校,住在蓝城这里也是考上高中以後的事情,国中之前的他,一直住在比蓝城还要偏僻的远方小镇里。

我挑好了一个感觉恰好的时间,人也不多,时间也比较充裕,从他的学校回到家里,他每天都会搭同一班的火车回去,假若回到那个时间,应该可以碰上正在准备升高中大考的他。

然而当时的我看见的景象是人烟稀少的月台,也没有任何火车经过,我没有想到,月台背面的地下道,竟然会如此复杂。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跑了起来,慢无目的的跑,我只知道我所剩下的时间一定不多,只是非常不确定自己究竟还剩多少,他的那班火车车次是五点五十五分,务必得让我赶上⋯⋯

没有任何头绪,我随手奔向了离我最近的一个楼梯口,一路奔踏而上,我不晓得自己这身制服哪来的,只是皮鞋不太合脚,啪嗒啪嗒地在楼梯上烙下一块又一块的足迹。

而後我终於跑上月台,这之间起码隔了两层楼高,回头往下望,地下道简直深不见底。

回过头站在月台上,光线得以照射到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与下面的地下道迥异,楼下只有昏黄的照明灯,彷佛还有淹过水的痕迹,我见墙壁都渗出水,还斑驳残破。

然而我发现自己正置身在最中间的那排月台,自左与右边各望过去少说也还有六七排的月台坐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麽大一个火车站,感觉几乎可以容纳下整个蓝城校园。

然而这麽大的车站使用率似乎却成反比状态,自两边望过去,我赶打赌站在月台上候车的游客绝不超过三十个,此时也没有任何火车停靠。

对了!时间!我猛然想起,往头上一仰,有个巨大挂钟就这麽挂在我的头顶上,然而看见时间的瞬间,我的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五点五十三分。

糟糕了,距离白均澄回家的火车发车时间只剩下两分钟,然而我却到现在都还找不到他的踪影。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尝试从游客中辨识出他的身影,一边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三十个人的火车月台我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万一这是个拥挤得水泄不通的大站,我想我一辈子都不用想找到他了。

然後,在远方的第七月台,我觉得自己疑似瞥见他的身影。

一个人背对着我靠在椅子上,身上穿了一件浅棕色的外套,我还记得记忆里的他穿得是学生制服,也是棕色的,我往下身一看,跟我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白均澄国中的制服啊,但是我没一刻能停下来,我立刻往回冲,待在第一月台的我实在离他太远,任何的呼唤传去他那儿应该都只会沦为烟清云淡。

现在的我是名符其实地在和时间赛跑,我感觉就像有个沙漏在身边缠绕着自己,每分每秒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逝去,我的心噗通狂跳,愈发用力,我一路奔下楼梯,然後转弯,在笔直的地下道上全力往第七月台冲刺。

如果有神,什麽神都好,拜托请让我赶上,我已经倾尽一切,奋力一博为的就是与他再次相会。

如果有神,拜托请成全我的这个微小心愿,如果我的生命注定必须这样坎坷,我也请求您网开一面,不为别的,

我已经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全世界,如果这样能够换得仅只是零点零一秒的短暂相会,我发誓,我也心肝情愿。

我闭着眼,从小到大不曾信奉过什麽样的宗教,但此时此刻,我却是以再虔诚不过的心向神明请求。

求求您了。

我接着转身,一个箭步就朝七号月台的楼梯口飞奔而上,每往上多踏一级,我的心跳就多快一拍,看着自己逐渐将黑暗遗弃在身後,眼前的光明,也在渐次逐渐扩大,我飞快的心跳,也几近爆炸边缘。

而直到我的耳边响起,火车准备关上门的警铃,我的心一沉,胃忍不住翻搅,此时距离我踏上月台平地尚还有十几级的阶梯,我整个人心都慌了,连忙加速步伐,我用此生跑过最快的速度疾步渐次奔去,然而,却不巧地,有一级阶梯我的右脚没踏稳,整个人顺势往前栽,就在要跑上月台的前几级阶梯用力地摔了一跤。

疼痛感立刻从我的小腿蔓延开来,但我连看都没看,拍拍自己的膝盖,三步并两步地冲到了月台上。

只是映入我眼前的,恰巧是阖上车门,车轮已然开始缓慢转动,而後越转越快,自我眼前开车过去的火车。

我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抬起头望向巨大挂钟,指针也明确地走到了五十五分。

再回过头,看着它渐渐消逝在我的视线里,忽然,我感受到一阵空虚感泉涌而上。

还有孤寂,以及想哭的冲动。

白均澄已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

我突然开始觉得荒唐,真的荒唐得可以,还真以为这种方法可行啊,光是一个推断的猜测就以为自己能够那麽轻易地找到他,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

想要在一个世界这麽大的世界里找到心爱的人,除了地点要合理,意愿要确认,最终,还是时机,必须刚刚好。

必须是在那恰巧的分分秒秒才相遇得到的啊,这浮生的茫茫大海。

我突然觉得好委屈,一瞬间,我曾拥有过的一切都没了,乔㬢,顾子恒,白均澄,这些我在意的人全都不见了,只留下自己在一个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依靠,先前那些还说得出口的勇气全消失无踪。

神啊,您非得这样造弄我的命运吗?

难道我的命运就是由一连串的荒唐无稽建构而成的吗?

神啊,我不是您眷顾的孩子吗,能不能至少,留下一点希望给我⋯⋯

我闭上双眼,眼泪不自觉落下,内心那股深沉的哀痛又涌了上来,停止、快停下来⋯⋯

然後,就在我几近陷入绝望之际,我听见了背後一列火车进站的声音。

「五点五十五分进站的平安号已抵达,请欲入座的乘客尽快上车。」整个月台响起了女播报员的声音,我忽然扬起了一阵希望。

会不会是这一班次的火车?

我回过头,发现月台另一侧进站了一列火车,艳红色的,看起来很新,我连忙奔到了那一头去,内心一边忐忑不安。

白均澄、白均澄⋯⋯

我在内心反覆复诵他的名字,手指不自觉地紧张握起拳。

我伸出头往那一侧瞄,但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几近绝望,白均澄他真的走了。

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姐,你还好吗?」忽然我感受到自己的左肩被人轻轻一点,连忙把自己眼眶上的泪水抹去,我重新整理好自己,然後回过头,准备笑面迎人。

然而就当我回过头的那个瞬间,我惊讶地愣在了原地。

「我这里有卫生纸,一个女孩子怎麽没有人在身边呢,你别哭得这麽伤心了,让人看得心疼。」

虽然稍显稚嫩,但是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对方握着面纸的手递到了我的面前,迎面望上去,我几乎感到不可思议。

是那个熟悉的面容,但是小了一点,头发也没有我认识他时那麽长,大略削到眉宇间的长度,和平常看来是不一样的风格,整个给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了。

然而,我却能肯定是他,真切是他,白均澄,背着墨绿色的学校背包,手里还捧着好几本的参考书,另一只手空了出来,为了递纸巾给我。这一切虽然稍显陌生,却又都是那麽的熟悉。

我忍不住再度落下泪来,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看着我的他,眼神里有些惊异,有些惶恐。

十五岁的白均澄,与我在火车月台上再次相遇。

火车警铃已响完,阖上了车门,摧起了油门,轮胎开始转动,接着整列火车飞驰起来。

徐风吹拂,我们的时间,也就此倒置重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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