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再次恢复了零星的意识,周遭已经归於平静,她看到周子瑜坐在床边,双手握着她的手,神情复杂,眼神涣散,甚至有她从未见过的恐慌的神色。
他低声的,用极尽懊悔的语气呢喃,“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
“……下面是特别报导:三天前的第一大厦爆炸事件,警方已经初步判断爆炸原因为厨房燃气管破损,导致燃气泄露,引发惨剧……”
十字路口大厦上悬挂的屏幕上播放着最近让整个S市陷入阴霾的新闻,车内朴志效深深窒了一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也紧了一紧。
她很清楚,这次爆炸根本就不是偶然的意外。
红灯跳绿,她踩下油门,向家驶去。
与第一大厦两街之隔的\'佳和豪景\'是朴家在S市投资兴建的最奢华电梯房,朴志效自然拥有一套。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衣着整洁帅气的门卫会为你按下楼层电梯,这里一层只有一家居住,保全良好,顶层属於朴家大小姐。
望着一层层上升的红色数字,她陷入沉思的漩涡。
纱夏的孩子没了,不知道为什麽她会跟着难过,心里绞痛绞痛的,兴许是勾起了曾经不堪的往事,偏偏在这种时候……
电梯\'叮\'的一声将她从很久以前那些模糊的片段里拉回现实,举步迈进自己的家。
以往客厅那面总是让阳光洒进来的那片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完全遮挡,宽敞的客厅密不透光,半分生气没有,二楼的主卧室隐隐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她眉头微微皱了皱,不满的走上去。
“你怎麽还没走?”看到俞定延正躺在她柔软的大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姿态悠闲的看着新闻,朴志效的眉头拧出了褶子。
他盖着薄被,里面貌似什麽也没穿,露出健硕的胸肌,左手臂上缠着白色绷带,渗了些血迹出来。
但这些在她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浴室里还有薄薄的水雾透出来,像是刚被他用过,顶着一头湿乱的发,俞定延极自然的问,“宝贝,你把吹风机放到哪里去了?”
站在门边的女人脸色更加难看,“我说过我再回来时希望你已经走了,还有别随便叫得那麽亲密,我根本不想和你扯上半点关系。”
三天前接到俞定延要死不活的求救电话,她一时心软才会半夜去到第一大厦的地下室把这个混蛋弄到自己家来,捡回他一条命,没想到他得寸进尺无赖到了极点,赖在这里就不走了!
面对朴志效的冷言冷语他一点儿也不生气,两手一摊做痛苦状,
“你知道我伤有多重吗?刚才洗澡废了多大的力气,如果让手下看到我这副样子他们岂不是幻灭了~”简直恬不知耻……眼神一斜,他又看到她手里拎着的外卖,眼睛一眯,“我确实饿了。”
“这是买给我自己的。”她瞪了他一眼,把东西放下,走到窗边毫不客气的将窗帘拉开,“你的手下幻灭不幻灭与我无关,我只是……”低垂了眉眼,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不想看见你。”
一抹若有似无的黯然之色从俞定延的眼底溢出,在她回头之际迅速散开,不着痕迹。
也是她拉开窗帘让充足的阳光洒进来,才看清他发白的脸色,显然的……俞定延伤得不轻。
卧室里床边的垃圾桶里,染了血蹟的白色毛巾异常显眼。
女人是不是在面对自己曾经爱过的人时都会心软?
她始终坚信,他是她爱过的人,仅仅只是曾经爱过而已。
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衣柜前拿出吹风机,再走回床边插上电源,无声的替他将还在滴水的头发吹乾。
就像曾经那样。
那是一双纤细精致的手,握着手术刀灵巧的做了无数成功的手术,包括三天前那晚在这个房间内惊心动魄的手术。
白玉的手指穿插在他的发间,指尖不经意的流露出眷恋。
两个人都保持着缄默,回忆涌上心头,掩埋……
吹乾了俞定延的头发,朴志效再看了看自己从未如此凌乱过的卧房,无奈心烦复杂的情绪围着她绕了好几个圈……
最後乾脆破罐子破摔,对床上的重症患者道,“我下午还有个手术,希望晚上回来你已经走了。”
其实在开车回家的途中,外卖是她刻意绕了路买的……
抬脚欲走,忽然手被俞定延拉住,接着便被拽倒在床上!
他翻身将她压住,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住。
唇齿之间最直接的摩擦,带着曾经所谓的刻骨铭心,她已经不信了。
没有回吻,没有反抗,没有他想要的任何一点反映。
半响,俞定延抬起头再看她,眼神炙热得像是点着了的火,灭不掉。
对这个女人,亦恨,更亦爱……
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使他伤口裂开,血从肩头缓缓渗出……
电视机里传出女主播的声音:“……目前根据统计,此次爆炸事件已经导致二十三人死亡,七十五人受伤,其中八人目前仍然在重症病房观察……”
朴志效表现得异常平静,直视他的眼,淡漠道,“纱夏的孩子没了。”
他愣怔,在手松动之余,她将他推开站了起来。
整理着身上的职业装,朴志效又说,“我会让周子瑜联系你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麽,但是请别再把我卷进来。”
她向外走去,俞定延的声音在身後响起,“不是你想的那样。”
至少在她面前,他不想再说任何一个谎言。
默了三秒,她头也不回,“跟我没关系。”
……
私家病房内,周纪然刚离开,走时眼睛亦是红红的。
不难看出刚刚哭过,这几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虽然消息被完全封锁,可是有心人已经留意到了。
那天第一大厦的凯撒酒店被某个神秘富商包了下来,所以那个时段没有S市任何一个知名人士在里面。
人们揣测连连,是什麽让小周太太受到这样大的刺激?
难道……那天一掷千金包下整个餐厅的是她从未露面的神秘的父亲?
那麽那场惊动全城的爆炸,尚未公布名单丧生的二十三人中,是否有她的父母呢?
这三天周子瑜关了电话,一直守在床头,纱夏睁开眼时,就见到自己的手与另一只大手十指紧扣,那只手温暖宽带,却不如一般人的手那样粗糙,周子瑜靠在床边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那人头发凌乱,褪去了西装外套,就穿了件单薄的衬衫,领口的口子松的,不知道穿了几天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
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
她微微的动了一下,他便触电般惊醒的睁开眼。
再看到纱夏躺在床上平静的望着自己,漆黑的眼眸找不到一丝灵动的光,他强制自己把情绪沉淀下来,然後听到她轻声的问,“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将她的手捏起来放到唇边,周子瑜像是在许诺似的,哑声道,“没关系,以後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孩子。”
“那……”她顿了顿,因为才醒过来还不适应周遭,发音也异常艰难,哽咽,“我妈是不是……”
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周子瑜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一僵。
她开始哭,无声,悲恸得无以复加,眼泪斜斜的从眼眶里流出来,没有要止住的意思,而坐在床前的人竟然有些无言以对更被自责的情绪深埋……
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进怀里,然後慢慢收紧双臂,像是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似的……
悲伤肆无忌惮的蔓延,将人彻底掩埋。
大哭一场之後,是久远的沉默和窒息的平静。
纱夏失去了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同时失去了爱她的母亲。
至亲丧生的痛苦乘以倍数的叠加在她身上,使得她难以承受。
不停的安静的重复的问自己,这一切是否只是一个梦?
醒来後没有说太多的话,吃的也很少。
整日整日的呆在惨白的房间里,最後心痛的感觉没了,人显得有些麻木,恍然又会去探究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小周太太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受到情绪的影响,加上刚刚小产,需要注意营养还有改善心情。”医生说完这些苍白无力的台词後就走了。
周子瑜沉了一口气,站在笔直冰冷的走道间,想起纱夏嚎啕痛哭的表情,无力又窒息。
靠在白得让人绝望的冰冷墙壁上,有那麽一时半刻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你的电话关机了。”朴志效不知道什麽时候来到他面前,面无表情的把接通了的手机给他。
难得在这个人脸上找到状似悔恨交加的表情。
是不是太过自负骄傲的人都要在自身身上嚐到苦果之後才知道自己以前做的事情有多蠢呢?
拿起电话,无线电波那边是俞定延的声音,“事情有点难以预料,但是你想要的结果是好的,当然……”他似是在安慰他,“你还可以有很多孩子……”
这三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让人大脑一度停滞。
电话那头说了很久,周子瑜听完,竟然哑声低低的笑起来,眼中带着几分庆幸。
在朴志效看来,他们似乎都疯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
在医院度过了压抑的一个礼拜。
周子瑜把工作搬到私人病房,寸步不离的陪着他的妻。
她开始慢慢接受痛失亲人的事实,吃少量的东西,大多数时间依旧望着天花板发呆。
第一大厦顶层爆炸事件受害者的名单一经公开,全城哗然,凑崎亦岚的葬礼被安排在纱夏出院後的第二天,低调只有家人和至亲好友出席。
除去那天餐厅内的工作人员的名字,纱夏没在上面发现类似父亲名字的人,已经无力去追究那麽多了。
凑崎守正一家来看她的时候,情绪早就平复下来,见到亲人,脸上还会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凑崎家现在怎麽看都有些支离破碎的味道,总是有失去才会知道亲情这种东西原来弥足珍贵,没准哪天眨眨眼就没了,你连吊念的力气都没。
周纪然亦是难过了好久,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悄悄在夜里抹眼泪,葬礼那天都没有来,那样剧烈的爆炸,根本就没有找到在场任何受害者的完整的躯体……
简直惨不忍睹。
前後忙完了所有,再回到景佳的别墅里,只有疲惫的躯体和空洞的灵魂,视线再放在淡定如清冷月光的人身上,纱夏心里有种难以表达清楚的感觉。
无法说出来。
“我去给你放水,洗个澡好好休息下吧。”说完周子瑜就上了二楼,纱夏愣了下,随即跟着他的脚步走上去。
这几天状态总是云里雾中的不真实,说白了就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纵然她心里很清楚,那个生她养育她疼爱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洗完澡之後,走出浴室纱夏看到周子瑜站在半圆形的阳台上,背影在夜色的微光里显得有些模糊,轮廓却异常突出……像是幻境里出现的美好的幻象,你想和他一起消失……
轻声的走到他身後,将那道背影抱住,面颊贴在他带着温度的宽阔的後背,她安心的沉沉的呼吸……闭上眼眸,将他抱紧。
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麽……”纱夏忽然开口低声,“总觉得自己被限制在你制造的温室里面,是我想太多了吗?”
毋庸置疑他一直在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遗憾似乎厄运之神降临,谁也挡不住,可他却挡住了真相。
沉默,时间不长也不短。
好像时钟只过了半秒,也好像眨眼之间过去了一个世纪。
周子瑜转身,把纱夏抱进怀里,沉稳的心跳声回响在她耳边,却不能平静她凭空滞留的心。
他一言不发,她的话在寒气入侵的夜色里清晰带着些许颤抖的音色……
“我总是……觉得自己没有了解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