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昀兰自从被带回温家之後,便被锁在自己房里,温老爷下令要家丁们严加看守她,在婚礼之前,不得让她踏出房门一步,此举之严,不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反倒像是在看管囚犯似的。
温昀兰也倔强起来,好一段时日都不吃不喝,温老夫人不忍心,这才来她房间里劝说,未料才刚踏进房里,她的孙女儿便长跪在她的面前,虽是淌着泪,脸上神情却不容妥协,与她说了几段话。温老夫人面色不善地听着,拄杖的手微微颤抖。
「你方才说甚麽?这婚,你不愿结?」
「这桩婚事,孙女儿抵死不从。」温昀兰深吸了一口气,「早说过了,我已有心上人,非她不嫁。」
「心上人?」温老夫人眸色一暗,「莫非……是若尘师父?」
温昀兰的身子一僵,而後沉默地点了点头。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温老夫人以杖槌地,瞪着温昀兰,「我早就知道,你同若尘走得这麽近,迟早……唉!你这傻姑娘,你们俩都是女儿身,以後怎麽会有结果?还有,她是尼姑……」
「她说她不做尼姑了。」温昀兰反驳,「为了我。」
闻言,温老夫人先是一愣,而後摇头叹道:「唉……这真是、真是造孽喔……」
「祖母,我不愿出嫁,您老人家帮帮我,可好?」温昀兰流着泪,抓着温老夫人的衣摆求着,「只要您老人家表态,爹他们肯定不会有第二句话的。求求您了。」
「你不用求了,我不会帮你的。」温老夫人狠心说道,「这桩婚事有甚麽不好?那公子家境好、人品佳,相貌也不差,你嫁过去不会受苦的。」
「可我不爱他啊!我连那人长甚麽模样都不知道。」她泪眼望向温老夫人,哽咽道,「祖母,您可忍心见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温老夫人沉默一阵,撇过头去,淡然道:「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感情这东西可以培养,我和你祖父便是如此。」
「那我爹和我娘呢?爹对娘无情无爱,娘即便是恋着他,默默忍受,也还是落了个寂寞的终局。」
「你这是怪我不该撮合你爹娘的姻缘了?」温老夫人的语调听不出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这种事情,除了缘分,也是要看两人的情意。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能待我好,但是,我能肯定若尘姊姊一定是把我往心上搁的,所以……」
「别说了。哪怕你说破了嘴,我也不会帮你的。再说了,她现在不是正要去做别人的妾吗?你难不成要为了她终身不嫁?」
温昀兰抿着唇,想起那日在别院见着的点点血迹,心头蓦地一痛。
「那并非她的本意。若是她此生与我再无缘分,我也不会嫁给其他人,孤老终生,我亦甘心无悔。」
「你……」
「若是祖母不愿帮我,无妨,我还有一条路可走。」她凄然一笑,「不过就是一条白绫自尽,已明己志。」
「温昀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以死威胁?你同我念了这麽多年的经文,到底是枉然!」温老夫人气极,「好、好!你这小姑娘既已有赴死的打算,我这老人家也就不拦你了,随你怎麽做吧!」
话落,温老夫人愤然甩开温昀兰的手,迳自往门外走去,温昀兰不哭也不闹,咬牙垂首,无声落泪。
临走之际,温老夫人回眸望去,温昀兰仍静静跪在原处,她的面前恰有一尊小巧的玉制观音像,玉观音温润,慈悲地凝视在她眼前低首长跪的少女,从温老夫人的方向看去,就像是她的孙女儿正在与神佛虔诚地求些甚麽。
温老夫人不由得心生恍惚,恍惚之间,她将自己旧时的身影与温昀兰叠合。她当年拜佛的模样应是如斯,求着一段早已断绝的缘。
姻缘这事,有缘无情、有情无缘皆不能谓之圆满。这点道里她自然懂得。她许多年前也曾受此苦。有缘无情、有情无缘这两种难她都曾受过,前者是为昀兰的祖父,後者是为她今生求不得的爱恋。
她此生倾心的只有一人,那人是她父亲的学生,聪明正直、诗文俱佳,她偷偷恋慕他许多年,却因着自己长他十来岁而不敢表明心迹,只敢与他以姊弟相称,时间一久,她骗自己安於那样的情谊里,丝毫不敢逾越半分。
那人不信佛,总笑她迷信。可是他不知道,她每每长跪在佛前,求的都是愿他一生顺遂平安。後来他学成投身仕途,而她则顺着家中安排嫁做人妇,从此未曾再见过几次面,但她心里还是惦着他,在佛前仍不忘求佛祖保佑他。
再後来,她听闻他官场失意,贬谪他方,不过几年便撒手人寰,她为他流了一夜的泪,瞒着家人,暗中为丧家送去自己长年积纂的钱财为他买棺、治丧,随着他入土下葬,她的青春与恋慕也随之安葬在不得说的过往里。
仔细想想,他们温家的三代女人似乎都没能守得一份圆满的爱情,她自己如此,她媳妇如此,至於她的孙女……
温老夫人年迈的眸子映着温昀兰跪地的背影,有个念头朦朦胧胧地窜上心头,她轻叹了一声。
「昀兰,你对若尘师父可是真心的?」
温老夫人的语句落入温昀兰耳里,她猛然回头,一双眼眸又惊又喜,匆匆答道:「是真心的,十二万分的真心!」
「那好,我帮你做主,你莫要担心。」
「真的吗?谢谢祖母!我……」
「但作为交换,你可否为我做一件事?」
「甚麽事呢?」
「待我往生……」温老夫人的言语颤颤散在满室静谧,「你寻个河阳的佛寺,将我葬在那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