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鹽 — 十九

无盐眼看女掌柜携人下楼,他着实忍不住了,便追上已掉头走开的神君。他开口:「神君,此次您不是说要取棝魂花麽?为何又要去那阿罗逻?」

清垣淡道:「两者目的地是一样的。」

无盐一怔,「咦?」

清垣看他一眼,道:「传闻棝魂花便是开在阿罗逻中的一座岛上。」他停了一下,突然说:「阿罗逻不是陆地,而是一片海的名称。」

无盐愣了一下,「是海?」又问:「那该多大?海上会有几座岛?」

「去了便能知道了。」

清垣说着,已经推开一间房门。无盐跟在後,迳自讪讪地。他想着自然要去了才知道——他怎麽就问了这样的话。他窘了一下子,可心中还有几个疑惑,便再问了。

「神君为何要他们领路?只要腾云,便能避开那座棘林了。」

这洲上既然凡人与精怪共处,可能都是见怪不怪了。精怪之中必有修为高深的,使上一个驾云术应当不难才是。

约莫看出他的想法,清垣开口:「这里究竟凡世,虽然婆罗洲上凡人与精怪共处,但不表示全然接纳,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无盐霎时为自己方才贪图便利的想法羞耻。他的脸隐约红了起来,嘴里道:「神君确实想的比我仔细多了。」

清垣看他模样,本来要说出自己历练深,自然想得仔细这句,可不知何故他迟疑了一下。这才想及方才其中一个歹徒也闯到他房中。他不由问:「方才有否伤了?」

无盐怔了怔,摇了摇头。他说了一遍刚刚的情形,又道:「现在想起来,那饭菜大抵有点问题的。本来我不觉得那样饿,可是闻见味道就馋了起来,後头又莫名地想睡。」

早先的那顿饭,清垣并没有吃进去多少,不过一吃也吃出来不对。那下的药他即刻行功遣出体外,便没有影响。他原以为无盐也该是的,原来真正不防备。想着,他道:「把手给我。」

无盐随即照做,将手递出去。清垣手指握在他的手腕,不过一下子就松开,道:「那药性像是过了便无碍了,对你不会再有影响。」

无盐方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这时後知後觉自己太轻忽了危险,若非及时醒来,怕已经着了道。若真是如此,便会拖累神君。他霎时懊恼,又沮丧:「我以後一定记得多留心,一定不造成神君的麻烦。」

清垣并不觉如何的麻烦,他以为这也没什麽,毕竟无盐年纪轻,历练又不多。他眼见对方神情流露愧疚,不由安慰:「不用在意,没事便好。」

无盐默默地点头。

清垣也静了一下子,方道:「时候还早,你再歇一会儿吧。」

无盐一样点头,就往後方的床舖走去。只是他之前匆匆忙忙出去,床被理当散乱的,这会儿却叠得好好了?他在床边坐下,摸着被子隐约困惑。

清垣倒是看着。他这时淡淡地道:「你尽管睡吧,我并不困,静坐一会儿即可。」

无盐愣了愣,他望向走去关门的神君,隐约感觉哪里不对,突然灵台才清明。他赶紧把周围看了看,这房间布置同样简单,不过桌上点着一盏灯。他之前已经睡下,如何会点着灯……这不是他住的房间!刚刚对方正要回房,他着急问题,竟随着进来了。

无盐整张脸立刻热起来,他慌忙站起来,一个箭步到了门口,一面道:「打、打扰了!是我弄错,我这就出去……」他的手刚刚摸上门板,突然感觉手腕一凉。他愣了一下。

清垣将他拉住了。他平淡地道:「都是在这客栈之内,房间都一样,谁与谁的有何差别?」

「可是……」无盐红着脸,不禁支支吾吾。

清垣放开他,口吻还是淡的,却不容置疑:「去睡吧。」

无盐张了张嘴,半天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便难为情地遵照着做了。他掉回去,在对方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躺上床,半点不敢与其目光相对。

清垣则在一张椅子坐下了,闭目养神。

此刻真正万籁俱寂,房里房外安安静静,再也不会来人骚扰。可这样的时候,无盐却一点也不觉得困了。他只觉得,思虑无比清晰,心跳得飞快。

隔天一大早,那女掌柜果然把一切安排好,支出两个手下随同清垣及无盐上路。那领路的两人正是夜里吃过亏的,这会儿自然老实,一点主意也不敢打。清垣二人出了常须城不久,风景逐渐荒凉起来,放眼皆是草木山岭,不见半点村落人迹,不多时便进到了那所谓的棘林。

原来一路天气尚算不错,可来到棘林入口,突见阴云密布,林子周围拢起团团的雾岚,不见半只鸟禽走兽,安静地近乎诡谲。可远远地,又似有些什麽动静……。出发前,无盐又听那女掌柜描述了一遍,那林中沼泽散出的瘴气如何致使各种幻觉并扰乱心神,十分恶名昭彰,无论修为如何高的,都是忌惮。

这时,其中一个人回过头道:「二位仙君,请一定跟紧咱俩,得在日头升到正中时穿过这林子,要不那瘴气生出,咱们全要遭殃。」

日头?无盐不由抬头望了望天,他着实狐疑,此时阴云密布怎麽瞧得分明?而清垣听了则一颔首。他道:「尽快带路吧。」

那两人便加紧起脚步。清垣看了无盐一眼,见他神情略有忐忑,但又不住地往周围张望。见其不大慌张,还沉得住气,清垣便又忆起在那三十六天石头山上听的一番剖白。他顿了一顿,倒有点迷惑,这样的一件事,他理当不会上心,怎地到现在还是记着。他挪开目光,步伐一样稳稳踏开。可不论如何走快,这一路上他总是注意着与无盐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林中小路崎岖,不大好走,四周毫无活树,又满布异样色泽的草柳,女掌柜的两个手下不住地提醒,让他俩千万别踩错步子。幸而他们一路不曾碰上什麽走兽精怪,然这其中异常静的气氛,加上蒙蒙雾岚,彷佛有什麽蛰伏在暗处,尤其沼泽一带,并不能掉以轻心。四人皆是专心致志,总算慢慢地雾气散了,天上的阴云也随风吹开,露出溶溶的日阳。

日头升到正中之前,无盐及清垣便走出了那片棘林。可出去之後,放眼还是大片的山林,待走了又大半天,景色才再一变,换成了田野,吹来的凉风里带着几丝湿润的气息。

领路的两人在一处山坡停下。其中一人对清垣二人拱手:「两位仙君,咱们就带到这儿了。那阿罗逻就在前头不远了。」

清垣道:「一路有劳二位了。」

他二人相互地看了眼,都是尴尬地笑。他们一齐和清垣与无盐点了点头,旋即离去。无盐看两人不一会儿便不见踪迹,简直走得比方才一路还快,心中不禁好笑。

清垣开口:「走吧。」

无盐忙点头,跟上对方。他望了望已逐渐灰蒙的天色,心里有些担忧,这附近看着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到处空旷,等等天暗下後,倒不知要去哪里歇下。又走了一小段路後,他便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走下山坡不久,便陆续地看见几家农户,再绕出山间小道,整个豁然开朗起来,除了有人居住的踪迹,隐隐还能听见海潮声。

等二人进了最近的镇子,天已经完全暗下。这镇子不算大,可往来的行旅倒不少,十分热闹。镇上有间小客栈,正是用饭的时候,然里头并不见什麽客人。无盐不禁奇怪,分明外面的草棚下停了好几匹的马。

清垣倒不曾迟疑,已一步进到客栈里。掌柜马上出来招呼,安排了两间房後,又喊伙计来。那伙计领他二人到一张桌子坐下,不一会儿就端来饭菜。

清垣看了一眼无盐,示意道:「吃吧。」

无盐点头,便动起筷子。桌上的菜色朴实,倒是很好下口,他走了近一整天,中途就喝口水吃几口乾粮,这会儿是真真正正地饿了。

二人吃饭的中间,陆续地进来几批客人。突然无盐注意了一件事,来的几个人一眼便瞧得出来都是由不同地方过来的,但一部份男子的手腕都系了一串小巧的白花。

无盐不由好奇,他问:「他们怎麽要系一串花在手上?」

清垣看了一眼,他未作声。在一边收拾桌子的伙计像是听见了,凑过来道:「怎麽两位不是来赶祭典的啊?」

无盐一怔,「祭典?」

「是啊,前头有个渔村,每年会办什麽皎月祭,在咱们这一带很出名的。」那伙计说到此,压低了声音:「不过呢,大部分慕名前来的都是男人,因为那村里在祭典时还有个风俗,就是未婚的姑娘会寻个顺眼的男人,然後好上一番。」

无盐呆了呆。他心想,该不会是那样一回事吧?他顿了一下,略瞥了神君一眼,突然心头臊然起来。他定了定神,别开眼,才又问那伙计:「你是说……」

「嗳,正是公子料得那回事。」那伙计笑得暧昧起来,道:「都知道渔村里的男人要出海啊,难免会有万一,即使不是这个缘故,是个男人都想出去闯闯,待不住啊,留在村子里的女人只好这麽办,不然夜里可要寂寞死了。」

无盐越听越觉得脸要红起来,又好像窘。他着实後悔自己的好奇。他又瞥了一眼神君,其神色依旧平常,彷佛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就自顾自地喝茶。

那伙计仍然说着:「咱告诉公子啊,渔村的姑娘个个姿色绝佳,今天要不是咱已经娶过了,不然一定去凑凑热闹。」说着,他仔细地看了看无盐二人:「瞧两位也是青年有为,若没有定亲可一定去看看,不系那串花,她们就晓得公子们是有着意思。」

後面那句,简直说得无盐更不知怎麽答腔了。清垣神情还是变也未变。

无盐当然不存在那别样的心思,倒是他对祭典是如何场面很有几分兴趣。不过他还记得此趟非是来玩的。渔村位在海边,那片海会否正是那阿罗逻海?这一路他光知道那里是目的地,然而半点不清楚神君到了那里後有什麽打算。

等那伙计总算是讲够了走开後,他便朝始终不出声的神君看去,开口问:「神君,既然那里正在热闹,那我们是等到明日再过去瞧瞧麽?」

想不到清垣摇头。他道:「不用等到明日,一会儿就去。」

无盐愣了,迟疑着:「可是那儿……」

「便是如此,才更要去看个情况。」清垣平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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