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看着温妈妈连续端上三大锅咖哩的温阳和温爸爸,彼此交换无奈的视线後,忍不住都叹了口气。
「你这是打算给小阳吃多久啊?」
「嗯?」温妈妈用纸巾抹着手,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对着温爸爸回答:「午餐、晚餐都吃的话,大概还是能吃一个礼拜吧。」
听者只是更加无奈。
吃一整个礼拜咖哩已经够折磨了,更别说最後几天的味道肯定不好这件事。
温阳满脑子都是垃圾车的班表。
「你们怎麽都愣着?吃呀。」温妈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笑着问餐桌另外两个边上的父子,一点也没察觉之中的不情愿。
「你煮饭辛苦,你先吃。」温阳顺手拿起妈妈刚添给自己的白饭,淋上了其中一种咖哩酱,递到温妈妈面前。
「我就不用了。刚煮完饭很热,没什麽食慾。」她只是摆摆手拒绝,而映在温阳眼里温柔笑脸,瞬间变成了一种残酷。
温爸爸向他投射的同情眼光让他只能乖乖坐下,安静地扒起碗里的饭。
同早上和妈妈一般和谐的氛围在他们周围散开,但温阳却无法像当时一样自在,甚至有些紧张。
每一个咀嚼与吞咽的缝隙,他都在偷偷观察着爸妈的表情。
「小阳。」然後爸爸就唤了他的小名,在他放下餐具、准备盛上第二碗的那个瞬间。
「嗯。」
「你知道爸爸要问什麽吧?」
温阳低应,面无表情地朝温爸爸点头,又恢复了刚刚静止的动作。
「我只是想要听听你的想法。」
「我知道,我也会告诉你们我认真考虑过的决定。」
温爸爸长舒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心底预设答案立刻就从温阳坚定的眼神里得到验证。
「其实我找到亮亮了。」
「你是说……小时候和你们一起玩的那个小女孩吗?」温妈妈一愣,眼里晃动的光总是令温阳却步。
找到亮亮就回去。
上一次和爸妈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是这麽回答的。
「但是当我找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已经不能离开了。」他只能闭起眼,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用着因为刻意压低而沙哑的嗓音说道:「因为我跟小……我们约好了。」
「就算这样,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还是……」温妈妈紧蹙柳眉,急忙回答,总是优雅的语气此刻明显掺着慌张。
「我知道了。」温爸爸却毫不在意地打断她,冰冻了空气里正要燃起的情绪,只留下她的满脸错愕,和另一份由他堆叠而起的疼痛──
「我们下次回来,就是温雪的忌日了。」
这是十年以来,爸爸第一次提起温雪的名字。
除了他以外,再有人提起温雪的名字。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接受失去温雪的事实。
温阳不敢对上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只是歛下了眼,看着慢慢流进碗底的咖哩酱汁,想确认时间确实在流逝而没有停滞,却更清晰地感觉到了在他体内扩散的难受,并且就这麽蔓延到隔日的早晨。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麽离开餐桌、怎麽爬上床,又是怎麽睡着的。
温阳停下刷牙的动作,盯着镜子里咬着牙刷的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他的天真,也笑他的狼狈。
他们看起来这麽像,所以他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做到和他一样,但他终於发现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温雪是他一辈子都构不着的遥远。
在那之後的一个礼拜,林耀日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和温阳还是会一起行动,一起聊没营养的话题,但他却突然不开他奇怪的玩笑了。
起初他是又惊又喜,泣涕如雨,但一天、两天过去,到了第三天他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是喜欢被调戏,是感觉温阳身上好像少了一点什麽。
尤其昨天上完第一堂社课之後,还多了一股随时都会炸碎整个台湾的火药味。
但林耀日不知道怎麽开口,只能一边扒着便当,一边用斜眼观察隔壁座位的温阳思考,没想到温阳却对上了他的眼睛,并且开口叫他:「喂,林耀日。」
「怎、怎样?」他的身子忍不住一僵,凉意瞬间攀上他的背脊。
「如果选到不喜欢的社团,要怎麽退社啊?」
「呃?」
「能退吗?」
「不、不能。」温阳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耀日有些错愕,但他还是很快就整理好思绪,详细地回答:「因为我们是用志愿序去抽签的,代表你填的都是自己可以接受的社团,所以决定好不能再改应该是蛮合理的……吧?」
温阳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沉默了好一阵子,闷闷地丢了个干字,就起身走出了教室,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林耀日。
午时的艳阳高挂在温阳的头顶上,炙热的温度就像在温阳的皮肤上燃烧,汗水一点一点沾湿了他的白色制服,他却仍旧泰然地在没有半点遮蔽物的操场上走着。
他心里的火焰其实烧得比阳光对他的侵蚀还要猛烈,但从他们教室到社办的路线偏偏就只有顶着烈日穿过操场这一个选择,他也只能耐着性子乖乖往身处的对角线走去。
是他不该随便相信别人,尤其还是让他一眼就讨厌的人。
爸妈回去之後他的心情本来就不是太好,加上这几天又梦见温雪,本来想藉着第一堂社课看见于花酿,舒缓一点他的难受,没想到在门後迎接他的却是空荡荡的社办和、他连招呼都懒得打的卢姗姗。
他本来以为于花酿只是去厕所,或是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才没有出现,但卢姗姗却在他提问之前就先开了口。
「于花酿不会来。」她没有抬起头,专注地翻阅着她从十五分钟前就拿在手上的小说,淡淡地说。
「啊?」
「我说,于花酿不会来。」
「为什麽?你不是跟我说──」温阳一阵错愕,之前在超市的时候,卢姗姗明明就是跟自己说于花酿是加入文学社的,在校内这麽冷门的社团,他应该是没有搞错才对。
卢姗姗只是耸耸肩,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无所谓地解释:「一,我那时候只是想要塘塞你,二,我不想要让你跟花酿在同一个社团,三,我是这个社的社长,学校说今年再没有社员,就要倒社了,间接请你做件善事。」
她愈说,温阳的眉就锁得愈紧,当他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正要开口的同时,卢姗姗却阖起了小说,语带嘲笑地看着他,说道:「但没想到你真的相信了。」
然後温阳的理智线立刻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