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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环绕米黄壁纸。
原木色廊柱上摆满似乎是新生的藤蔓嫩芽,一朵朵粉色花朵缤纷如画,空间中还闻得到淡雅且揉合书香的芬芳。刘念琪刚转上二楼,瞬间沉浸温馨,就看见悬挂泰迪熊列队玩闹的色铅笔横幅下,坐着一位陌生男人。
那男人抬脸看到她。
他投过来的目光不含惶然及陌生,更像是等到要等的人。
刘念琪有些迷惑,罩在迷你庭院造景的涓涓细流里,时光有如暂时停止,所有生命中应该跳动的感官只能缓缓流动。
这一刻的莫名存在,令她回忆起昨夜因升学模拟考惨败,对手写笔记和众多参考书痛哭的自己。
那时候,房门毫无预警被人打开。有道纤影进入她迷蒙的视线。
穿着长裙,不只是裙摆,走路姿态,直顺长发,脸上随时随地挂有的轻笑,全身气质都相当飘逸的女人,正是她的亲姊姊刘念珍。除了心地善良的人能够拥有这样一片云彩外,还有谁能?
刘念琪顿时被一股温柔力道拉入怀抱。
鼻端有淡淡清香,发心一直有姊姊温柔的抚触,不须一言一语,心中所有哀伤一点一滴被包容,难过也渐渐止息。
「考试没有考好没关系,下次一定可以更好。」姊姊总是这麽安慰,带满轻柔却十足信心。
「如果又考得不好?」
「那再下次一定能够更好。」
姊姊的积极笃定,使担忧成绩的刘念琪渐渐收拾低迷。她抬起脸,眼鼻哭得泛红,用手背抵掉眼泪,泪中带笑,点了点头允诺。
「嗯,我下次一定会拿到更好的成绩。」
姊姊扬了扬唇角,温柔拍抚她背部,轻浅说:「明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明天,升起的大太阳底下,一定会有你最值得珍藏的神秘礼物。」
夜的最後,姊姊语带保留说了这句话。
但究竟是什麽意思?
涓涓水流声仍旧清晰环绕。刘念琪回过神,家庭式餐厅的装潢布置重新跃进眼底,温馨氛围令迷惑的她感到格格不入。
午後正好。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形成一片耀眼光晕,在那片光晕下,她朦胧看向那名陌生男子,然後听见身後有喊她的温柔嗓音。
「念琪,来了?」
刘念琪循声,望见姊姊念珍手里揣包袖珍面纸,显然刚从盥洗室出来。
她简单答道:「嗯,来了。」
姊姊念珍迎向她的同时朝她轻笑,走到那陌生男人对面,拉开椅子,耐心般等待她过去。尽管刘念琪还是有些疑问,但她迈开脚步,终於脱离几秒钟前厚重过的格格不入。
刘念珍坐到男人身边,扬起一抹从没有过的成熟笑意。而平时的轻稳,在这刻隐隐有丝无法测知的重量──刘念珍分别注视,向两人郑重介绍。
「刘念琪,我最爱的妹妹。」
「游律行,我最爱的男人。」
鼻端的芬芳不断萦绕,那层闪着澄黄色的光晕始终没有离去。
刘念琪遮掩不住地打量面前男人,是迷惘和好奇。
男人同样不闪不躲,虽看她但似乎只是基於礼貌,其余则是刘念琪也无法理解的刻意疏离。
为什麽初见的人会用这种近於敬谢不敏的排斥感来看待她?她很难不在意。
刘念琪对於游律行和姊姊念珍的关系很懵懂,却有些惊异。
所谓「最爱」的定义,刘念琪没有怀疑姊姊指称的是「男朋友」,可是她并不知情会忽然跟姊姊的男朋友见面,加上或许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时时躲进温暖怀抱哭诉寻求安慰,这种现实,令她没来由迷茫。
刘念珍看向她,一脸关切:「餐厅的位置好找吗?」
「嗯……有一点迷路。」刘念琪无法不招认,但在陌生男人面前坦承,也有点不自在。
「是律行选的餐厅。位置偏僻,我发现太晚,来不及找另一间。」
「考验一场,没什麽不可以。」沉默已久的游律行,态度看似不偏不倚,一开口却像是场无穷无尽的浩劫。
刘念琪的端正坐姿有一瞬间歪斜,她分辨不清那句话是出於针锋相对,或者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鼓励。可是为什麽?
「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一定找得到。」刘念珍十分有信心。
刘念琪心中荡开温柔的笃定。
对游律行的话还茫然无所知时,餐点上桌了。
服务生复述餐点名称,速度灵快放到他们面前。当餐盘与桌面碰触发出细微铿响,才划开这股沉寂。然後在平静且算得上顺遂的用餐过程中,刘念琪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对座两个人。
她听到姊姊轻喊:「律行。」
尽管什麽都还没说,游律行已心灵相通般,一手抽了两张面纸递去,同时接收到刘念珍接过面纸後脸上露出的相知笑意。
宛若两人世界。
刘念琪能够十分诚恳地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很相爱。
「庆祝念琪高中毕业。满十八岁,是个即将长大的小女人了。」刘念珍轻笑,握住黄澄澄的杯子,示意其他人举杯。
刘念琪望住姊姊,情绪上有些意在言外。
纵使脱离高中生身分,但接下来的大学考试更让她紧张。
她握住杯缘的手有些勉强,却也真诚举杯了:「庆祝你拿到硕士学位,顺利毕业。」
两杯柳澄汁靠得很近,等待。但剩下的那一位,似乎不愿意妥协。
游律行拿起杯子,缓缓往自己唇上放,慢自啜饮後,不疾不徐说:「满十八岁,还只是拿不到公民投票权的小孩。」
「小孩也能是未经琢磨的宝玉。」刘念珍悄然更正。
「小孩应该做的,是那些不危险,而且安全,不让别人操心的事情,有时候,急着想当大人不一定是好事。」
这是否定?
那些好心劝诫听起来像引导刘念琪由恶向善,语调既不嘲讽,也没有特别责备,可是就像是被人用未修剪的手指甲轻轻戳了下。
不痛,但指甲印痕却短暂藏於皮肤表面。
刘念琪定定望住游律行,不够明白他否定的到底是什麽。
「念琪很乖的。」
「没有人说不乖。」
「不要欺负我疼爱的妹妹。」刘念珍温柔轻斥,立刻护卫。
「没有欺负的意思,纯粹讲一些我对现在小孩子不顾後果做事的观点。」游律行平淡说完,将杯子放下,仍旧处於中立态度,没有教训的意含存在。
他好像知道点什麽,关於刘念琪,却又不是关於她。
刘念琪手上一阵颤动。是刘念珍不等游律行,直接用乾杯的力道敲过她手中杯子。只是那股惊觉,彷佛透过手臂,传达到她处於迷惑的内心。她几乎听不懂。
也许过於介意,用餐完毕,将刀叉置於餐盘两侧,刘念琪还是无法解开这个像谜团一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