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前,老师要我们写下自己的个人资料表,像这样的东西里头,纪录着这三年来的回忆,其中有一个项目我十分在意。
一一一最在意的人。
不得不说,这项我写的不是老师,也不是恋人,是一个见不到面的同学。
我们的班导十分随便,所以座位也不会再换,重点还照号码分,小圈圈很难形成,毕竟不是连号就一定是好朋友,况且因为是号码排座位,男女也只有一排能坐在邻座。
而我并不是那个幸运儿,我想也没差,只要隔壁有个好同学就好,但是这样的想法也被打的支离破碎。
开学那天坐好位子後,我期待着隔壁是怎样的咖,如果是文静的,可以借作业抄,如果是活泼的,可以一起出去晃,如果是怪咖,那就算了吧……
可是上课钟响了,隔壁还是没有人,下课钟响了也一样,午休钟响也不在,甚至到了放学,还是一样空荡荡的。
完全忽略有这个可能的我,第一天就这样在期望落空中度过了。
之後,好几天,那个人也没有来上课。
一直望着空着的课桌椅发呆的我,成为班上的怪咖人物,但是也不算排挤,我也不怎麽介意。
就当我要放弃继续好奇的时候,刚好段考来临。
一早来温习的我第一次遇到比我早到的人。
教室门半敞,窗户全开,秋天的风刮了进来,扬起窗帘,坐在窗边的我的位子旁,第一次有人坐在上头。
被染色的头发,被装饰的耳垂,不整的制服但十分白净,那人带着耳机,只着头,看向窗外,似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才抬头一下。
我们四目相交,不久,那人收起耳机,带有趣味的眼神看着我。
「不进来?」他问。
「啊、我可能走错了……」後知後觉的走出教室,然後飞奔。
好死不死,竟然是一个不良学生!
不过,过没有多久,我又回到教室,因为再不抱佛脚,一定会不及格。
这个时段,通常不会有人来,毕竟是离上课还有两个小时的清晨。
「走错了?」那人还是维持同样的姿势,似乎十分笃定我是这班的学生。
「没有……」我无奈的走到他的旁边,坐下。
「来读书?」他转到另一边,看着我,同样的姿势。
「段考……」
「是啊……」他还是一直看着我。
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吗?我无法专心,还有我不想被不良学生盯上。
「这是这次的考试范围?」他不经我同意,拿起一本书问。
「恩、」我回了个单音,戴上耳机,希望无视他不要惹到他。
可是意料之外,他十分安静,只是一直拿着我的书看,看完换下一本,再看完再看下一本。
等我读完一本,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已经看完我桌上的书了。
「交换、」他道。
「恩、」我接下他手上的书,继续读。
这样的沉默似乎对我们都好,一时之间忘记时间,直到下一个同学进入教室。
「哇!」那人似乎跟我一样惊讶,走出去看了一下门牌。
「这班的?」他问那个同学。
「似乎、」他紧张的抓紧背包。
「进来不?」我问。
心中小小的暗爽,这样的口气似乎还不错。
「我放书包、合作社、早餐。」说完丢下包包跑了,期间我没有看到他拿钱包。
我看了一下那人的表情,抓抓头发,一脸尴尬。
我持续无视他,看剩下的书。
很快下个同学,下下个同学陆续进入教室,反应不再那麽惊慌,好像要用人群势力去除害怕一样,大家除了考试期间外,都远离我们四周。
中餐时间,我莫名的被那人拉了出去。
到了顶楼後,我无言的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我,这时候我不再害怕,因为他不符合外表那般令人畏惧,是个远离人群的异类罢了。
然後我看到刚刚没注意到的创伤贴布在他脸上,看起来又添加了点坏气。
我抓着便当就地坐下,而他也跟着坐下。
气氛尴尬的,让对方似乎不知所云的抓着面包。
看面包可怜的被他抓烂,我赶紧开口制造话题。
「为什麽要来顶楼?」我刁着筷子,打开饭盒。
「安静、因为安静。」他答後,打开面包包装,啃了一口。
「考的如何?」换他问。
「不知道,至少努力了。」我答。
「那、为什麽不来学校?」我问。
「很吵,必须来。」他放下在嘴旁的面包,意在言外。
「这样喔……你还真怪。」我平淡的说。
「……」他这时候没有回我,拿起面包狼吞虎咽了起来。
见他不在多说话,我也闭嘴不谈,这顿午餐的重量好承重,似乎有股无形的压力被身旁的人制造出来。
放学後,他跟在我身後,似乎要跟我一起走,但是却什麽也没说的和我并肩而行,感觉怪奇怪的。
「你脸上的伤,是因为打架吗?」我问他。
突然我十分後悔开口说话,到底哪壶不开偏偏开了最坏的那个。
看他黑着脸的样子,我连忙解释起来。
「啊啊……不说也没关系,抱歉抱歉。」
「不、没事的。」他只回这麽一句後,就在下个转角离开了。
「到底是怎麽了?好想知道……」我不自觉的碎念着。
隔天他又来学校,创伤贴布不见了,换成手臂被纱布包紮。
一开始我是震惊的,愣在教室门口好一阵子。
但他还是像昨天那样说道「走错教室?」
「没有,笨蛋!你到底在干嘛?」我慌张的跑到教室,举起他的手查看。
纱布上有一部分已经被渗透,红色的血晕开,在上头留下一条线,可见伤口不浅。
「没事的。」他马上抽回手,拍拍我的桌子道「快读书。」
「哼、你以为我担心你吗!」我气的用力把书包丢到地上,拿出课本发泄的乱砸。
他却只是笑着拿走我的一本课本。
我很生气他不告诉我,又或者说好奇心没被满足才令我生气。
高中生活打打架似乎很常见,但是那伤似乎是用刀划上去的,叫我怎麽不在意?
中午,他还是把我拉到顶楼去,和昨天一样的模式但是没有对谈。
最终受不了这样气氛的我,抢过他手上的面包,瞪着他问「你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没事的、真的。」他拍着我的背,苦笑着。
「我想知道,告诉我!」
「……」
「你不说、我就不跟你做朋友!」我指着他的鼻子喊。
「你是朋友?」他的反问,堵的我不知如何接话。
「随便啦!你告诉我,就当你是哥们。」
「喔、」他似乎有点失落,但是很快的又回答「告诉你,朋友。」
「家里、复杂。学校、请假。成绩好、做其他事。说话、不拿手。怕排挤、做造型。没人靠近、好。喜欢安静、有助思考。呃、」他停顿了一下,指着手臂道「来学校、家人打,期待不符、也打。」他指着脸说。
虽然词语断断续续,但是隐约能了解。
「你喜欢学校?」
「天才、没来过、好奇。」
感觉有点火大呢……天才什麽的。
「但学校很吵不是吗?」
「不同、呃、呃、家里,哇哇!学校、耶耶!」他摆出不同的动作,似乎要我了解的样子,但是好好笑。
「噗!」
「恩?」他歪着头,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啊、昨天我问你为什麽来顶楼,你说因为安静……不是这样吧?该不会……」
「家里、人跟着。随时、抓回家。考试、不能进,安全。午休、不安全。」
「这样啊……那你今天回家没问题吧?」
「没事的。」他还是如此回答。
「今天下午考完……明天就不能见到你了对吧?」
「下次考试、可以见。」
「那好久呐……难得旁边不空着了……」
「交换。」他拿出手机说。
「对吼、聪明。」我打了他肩膀一下,他僵直身体,疑惑的看着我。
「啊啊、这不是生气喔!呃……合理的身体碰撞、恩……友谊!对。」
「友谊、碰撞?」他呆呆的举起手,握拳也用同样的力道打了我的肩膀。
「对对、哈哈!」
「呵……」
生活又回复到没有他的时候,但是我期待着与他相遇的那天,虽然是考试日,也不让我觉得沉闷。
很快的下次段考来临,我见到他了,不一样的发型,和耳饰,衣服还是一样不整,看得到皮肤的地方有一块贴布,他只着头似乎在等着我到来,直直望着教室门口。
「唷,又见面了!」我道。
「见面开心。」
「你要先看哪本。」
「都可以。」
虽然只是小小的互动,但是遇到这麽一个怪人,其实还蛮开心的,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愉快,不会有任何不适感,就算语言有点不通,但那也是一种另类的回忆。
每次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被某种东西满足了,可能是平时不能见面的关系,才特别珍惜吧?
但是这平淡无奇的生活却在半年前,划下句点。
「看看谁来了……」
三年级上学期,期末考……他没有到学校。
心想也许等下就会到了,坐下来先开始读书。
可是第一个人进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每当我带着期待望向门口时就失望一次。
大家都在讨论着他,但却都是在说坏话,我感到十分不舒服,马上冲出教室,拿起口袋的手机拨打了出去,但是却没有回应。
「可恶、」我对他一无所知,除了手机以外,没有其他联系方式。
但是我没有放弃,在他经常转进的巷子了来回穿梭,遇到死路折返再换另一条道路跑去。
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就越是害怕,直到老师找到我,才被送到家。
我无力的倒到床上,衣服也没换,手上的手机还是在通话中,不过机械式的声音还是在说无人回应。
那晚我大哭着,担心和害怕组成的黑暗空间,把我吞噬殆尽,痛苦的只能在床上呻吟,却有股什麽都不能做的无力感,以及锥心的痛。
那对我的影响极大,甚至向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旁边空着的课桌椅坐了其他人,我崩溃的开始乱砸东西,把课本撕烂,推倒旁边的桌椅,完全不顾其他人怎麽想的发泄情绪。
最後我被停学一周,然後被老师辅导。
详细情况,我从老师那里听说了。
他没来学校的原因,是因为工作上出了纰漏,被家人打的半残,目前还在加护病房接受治疗,意识昏迷。
他的家人因此被送到牢里,企业也被迫倒闭。
我听到这些,不免又是一阵心痛,激动的又要暴走,但是老师赶紧抓住我,好让我冷静下来。
我被停学的期间,被迫在家里待着读书,我很想去看看他,但是被关住的我不能踏出家里。
妈妈也很担心我,爸爸甚至责怪他,我生气的对东西发脾气,告诉爸爸他没错。
爸爸却逃避的叫我回自己的房间,气的我用力的甩门。
那段时间活着好痛苦,不知为何胸口就是一直痛,又闷闷的,难受的我好想拿刀砍了它。
但是我不敢,只能放着它自己痛。
停学惩罚结束後,没人敢接近我,似乎被我吓到了,见到我的人都退的远远的。
我身旁的空位更多了……
我感觉连老师也放弃我,只要我没有做出逾矩的行动,就不再干涉我了。
临近毕业,忽略读书的我乾脆不考大学直接就业,但是我心中似乎还是抱有一点希望。
只要参加考试,或者他就会来的幻想,让我报名了大考。
惩罚结束後,我马上去找他,但是他却不在那间医院里了,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在路上。
现在是清晨,我报考的考区似乎不管何时都是开门的状态,虽然只是报个幻想一下而已,但是还是提着书,提早到教室复习。
「103、103、」我念着准考证上写的教室号码一边走。
终於在走廊尽头找到了教室。
门已经打开了,灯也亮着,似乎有人跟我的想法一样。
我走进教室,看到眼前的风景,吓的跑了出去对考场位子。
「走错教室?」教室里的那人道。
「没有……」
鼻头一阵酸,我觉得下一秒眼泪一定会掉下来,赶紧低着头用手臂捂住眼睛。
他的打扮每次考试都会换,但都像是不良学生一样,这次却是,微长的黑发好好的服贴在耳旁,耳朵上也没有装饰,衣服也整齐的穿好,像是品质优良的好学生。
「没事的。」他走到我旁边,用手揉着我的头发。
「那里没事!我好想你,笨蛋!」
「爱哭鬼。」他弹了我的额头道。
「哪是、是友谊的汗水啦!」
「现在、春天、汗水、不流。」
「不要抓我口误啦!吼……」我抱住他,虽然他的身体变得纤细,但是还是那个笨拙的他,十分安心又温暖。
「考试、重要、不可错。」
「我又没要考。」
「为什麽?」
「赌看看能不能见到你,好险有来。」
「恩、」
「恩什麽啦!说点别的啦……」
「朋友、喜欢。」他用抱的姿势拍拍我的背,同样感受着温暖。
「……」
第一次,我搞不懂他说的话,一直以来我都能理解,不可思议的是他简短的话语里夹带的含义,最後带来的是无限欢愉,那是之後我才慢慢体会出来的。
回归正题,毕业前,要交给学校的个人资料上,我最在意的人那栏,我写的不是曾经帮助我的老师,也不是从没出现过的喜欢的女孩子,而是时常给我惊喜、错愕的邻座的同学。
「笑什麽?」刚交出个人资料的我,出了导师办公室後,被突来的声音吓到。
「没有啦!等下要干嘛?」
「交作业、」他举起手上的个人资料夹说。
「有写到我吗?」我好奇的问。
他打开资料夹,翻到某一页给我看。
「喂、真的假的啊……」
「真的。」
「等等,改一下好不好?呐……」
「不好。」说完就走到办公室里。
「……」我忍耐不住,也冲了进去,在老师翻阅的时候,抽走我的资料夹。
「做什麽啊、深森同学……」
我霸气的拿起老师笔筒里的笔,在资料夹上做涂改,然後拍到老师桌上。
「哼、」说完,我就跑了。
因为不跑一定羞死。
喜欢的人:深森环(你呢?)一一他的资料夹。
在意的人:犬山陆斗(废话,我当然也是啊!白痴!)一一我的资料夹。
「犬山同学,虽然为师的我不能管你们毕业後要干什麽,但是请不要光明正大的放闪好吗?」
「没有、放闪。」
「是是、你可以走了,辛苦你了。」
「不会辛苦、有他在。」
「随便啦~毕业快乐。」
「快乐。」他打了老师的肩膀一下。
「喔喔~感受到青春了。」老师也打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