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目視的前方 — 1-10 淹沒的信念

滴答滴答滴答……

晴涵离开之後,病房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

有别於夏日拥有的蝉鸣、鸟鸣和蛙鸣,冬天就只剩凄厉的风声陪伴着看似四季都不曾有变化的时钟滴答声。

同样都代表着时间的转移,但是大自然的产物会随之改变,而人类生产的机械却不会。

时钟会以单调的节拍一分一秒地前进,直到电池没电或螺丝松脱为止。

滴答滴答滴答……

它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此而已。

为了被设定的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这间病房是间双人房,但隔壁床的病患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出院了,而下一位病患不知何时会住进来。

寒风拍打着窗户,窗外则是一如往常的街景,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的隔音设备很好,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景象,彷佛被隔绝一般,渲染不到这间单色调的病房。

叩叩……

有人敲击门的声音,会是谁呢?

「门没锁,请进。」

理不出头绪这时间还会有谁来,八成应该是医生吧,所以我也没有多想。

「啊……」

进门的确实是医生,但是她……我认识。

「好久不见……王医师。」

「比起医师,我更想你叫我老师。」

她给我的印象是一名爽朗的青年女性,我们可以无话不谈,她也不会介意谈话的内容有多麽低级。

所以我常常被套出连我自己也不想讲的事。

「心理医生也是一种医生吧,而且我也叫习惯了。」

「但是我现在在大学里任教,同时也是老师喔。」

「是说有差吗?」

「你不觉得老师有比较亲近的感觉吗?」

「是啊,对学生来说,老师亲近到都想跷掉他的课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班导师,但是她发火起来实在找不到任何亲近的感觉。

而且要是被知道我是怎麽敷衍她交代的事情的,我一定会被杀。

不过身为一名教师还可以对一名逃学的学生,不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是一名不受教的学生,反而还会担心她的安危,这一点上我还蛮敬佩她的。

「我记得没错的话,我是预约下礼拜的门诊。」

「听说你在学校倒下了,所以我把预约提前了。」

「……是吗。」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双眼闭了起来,明明在病床上躺了那麽久,为何还会感觉到如此疲惫?

王医师则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刚刚有遇见你妹妹,她……哭了呢。」

「因为有我这个没用的哥哥吧。」

「就算没用,你还是她唯一的哥哥啊。」

至少也否定我很没用这一点啊……

「因为是唯一的哥哥,所以才会拼尽全力地想要分担一些重担,才会担心到为你而流下眼泪。」

「可是我并不想要她过度介入我的事,你也知道的……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不期望她承受过度的压力而崩溃的那一天到来。」

「你不是失忆了吗?」

「我失去的只有改变的转捩点,只比较从前和现在的话,我还是可以做到的,还有……不要明知故问。」

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着,避免着跟她有眼神的接触,以免被发现我眼神里对於自身的无能为力,而产生的恐惧。

「嗯嗯……」

但是王医师却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身体往後倒了下去,把全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面。

「身为医师的问诊结束了,接下来换我开处方笺了。」

「大概有三个点。」

王医师举起了三只手指头,而我则是一脸莫名其妙。

「晴涵可没有你想像的那麽脆弱,她比你坚强太多了。」

她的第一点就深深地踩到我的痛处。

「她比起你跟擅长表达自己的感觉,至少痛会讲出来,不会跟你一样憋在心里,虽然有时候会任性,但比你成熟多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这是第一点。」

以前常常会为了一点小事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泪的,也常常跟我撒娇,但是在有时候会在我之前做出正确的选择,可能是像到她妈妈吧,一直让我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年长的那一方。

而且她也会顾虑到别人的心情,知道什麽会让家人开心,什麽会伤心。

在她面前我真的是十分渺小啊……那麽第二点是?

「接下来……既然你那麽担心晴涵的话,那就跟她交换身分吧!」

「交换身分?」

彷佛她在讲天方夜谭似的,完全不知道想表达的意思。

「换你做保护她的人,不在让她为你而烦恼。」

「……」

「说说看她如此拼命的原因吧。」

「因为她老哥太窝囊了……」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她跟我说过,她觉得失忆或许也不错,她怕你一想起来会跟那时一样,却又想要你回到以前那样善良温柔的时候,所以一直在想着办法。」

原来晴涵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想着办法。

「但是你又怕晴涵过度深入你的回忆,会跟你走上同一条路吧。」

「没错……」

明明我都做了让她伤心的事,却不准她对我这麽做,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啊。

「那麽就让她这麽做的理由消失就好了。」

「嗯?」

听到王医师的这句话,让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神。

眼神里没有半点虚假,她是认真的。

「只要你正视你的不想回想起的记忆,并且跨过去,她就可以放心了吧。」

不要……我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心情投射在脸上,如果是心理医生的话,应该读得到吧。

「没错,这代表你不能在逃避下去了。」

就算丧失了记忆,但是恐惧感却没有消失,我……正害怕着,对於即将面对的现实。

宛如暴涨的溪水般,淹没了上岸的唯一道路,我站在岩石上,任凭溪水拍打我的脚踝、腹部接着是胸口。

颤抖的身躯,却无处可逃,直到被溪水灌满鼻腔为止。

不想面对回忆的痛苦,所以我一直逃到了现在。

不管对身边的人造成多大的麻烦,自私自利的活着。

直到现在我才觉得我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信念,根本是个邪门歪道。

我啊……

真的是个败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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