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的生活规律又沉闷,不知多少次的日升月沉,徐晓幂只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这尤如金丝雀般的日子,被精贵地养着,却毫无自由。没想到来古代那麽久,这才体会到古时候女人的闺阁生活,唏嘘又无奈,越是这样,便越想念在萧文焌身边的逍遥日子。走至窗前,才知弹指间季节已经由春末转到夏初,郁翠的树上渐渐传来蝉鸣,阳光也变得越发炽烈。
青柳揣着笑意走进来,道:「姑娘,王爷邀您去水榭用膳,奴婢这就为您更衣打扮。」
「水榭?」徐晓幂柳眉轻蹙,水榭可是在别院外面的碧湖上,不是不让她出去的吗?而且中午阳光猛烈刺人,路上被晒得滚烫,走出去都觉得焖焗难受,还要在户外用餐?安景焕是体温失常了吧。
青柳看得出她的疑虑,便解释道:「王爷定是怕姑娘闷坏了,才特意把用膳的地方挪到水榭。此时天气虽炎热,但水榭那边却有凉风,近湖的地方都比较凉快,姑娘还是快点更衣,莫要王爷久等。」
青柳打开牡丹花纹的红木衣柜,兴致盎然地问她想穿哪套衣裙,徐晓幂看着满柜安景焕送来的漂亮衣裙,随便指了一件碧蓝色的,「就这件吧。」
青柳一看,忽然掩口轻笑。
换好衣衫,徐晓幂被她推着坐到梳妆台前,黑直如瀑布的秀发被梳成一个俏丽活泼的垂鬟分肖髻,留下一半披散於肩上,青柳打开一个长方形的红纹漆盒,试探问:「姑娘,您这身衣服配王爷前几日送来的碧玉簪最好看了。」
徐晓幂没有回应,依旧从怀里掏出一枝成色一般的玉钗和翠玉耳坠,交到青柳手上。青柳拿着手上的首饰暗自叹息,想必是姑娘心中的情郎所赠,要不然,为何盒子里那麽多华贵的首饰,姑娘偏偏只愿戴一直揣在怀里的平凡货色。
当然这一切只是青柳的臆测,徐晓幂一直把当初在首饰铺里搭回来的战利品保管在怀里,就是想着有一天偷偷穿上女装时用得着,现在不就是个好时机吗?安景焕的首饰即使品次高档,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吃喝穿是生活必须,她不能拒绝,但其余的可免则免。
她相信终有一天会离开别院、离开安景焕的控制,如果过分接受他的好意,只怕到时候他拿起算盘开始算账时,她会更脱身不得,所以现在请容许她在笼子里骄傲地挣扎一下,这样等笼子打开时,她才能抬头挺胸地离开。
青柳为她梳妆完毕,从铜镜里细看这姿容逸丽的姑娘,不禁感叹当初一身狼狈的男儿装扮,如今却是亭亭玉立、美若娇花的俏人儿,而这一身转变,她都参与其中,满足感顿然而生。
水榭里,矮桌上已经布满膳食,安景焕在不知多少顾望别院的方向,终把徐晓幂给盼出来了。
碧湖上凉风阵阵,吹得湖面上泛起小小波澜,也吹得徐晓幂衣袂轻扬,安景焕看到她这一身衣服时眸子亮了亮,揶揄般勾唇一笑。徐晓幂自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愣怔一下,才发现他也穿着一身碧蓝如湖水的衣衫。这真是大、意、了!
距离水榭还有几米,她停下脚步,生无可恋地问身旁的青柳:「你说我现在回去换衣服行吗?」
青柳温婉地笑了笑,「姑娘,自是不行的。」
「好吧。」徐晓幂瘪着嘴走上水榭平台,施礼过後,被安景焕安排坐在身旁,并接受他频频打量的目光。
「本王果真与你有缘。」安景焕心情好像很好,那温润的眼眸蕴含着浓浓的笑意,一杯清茶倾喉而尽,又斟了一杯。
徐晓幂两眼一翻,迳自拿起筷子夹菜肴吃,面前清淡的北菇蒸鸡被夹了三次,安景焕以为她喜欢,便在她吃完後帮忙夹了一块,谁知还没夹到她碗里,就被拒绝了。他无奈一笑,夹一条青菜,被拒,夹一块鱼肉,还是被拒。
「你喜欢吃甚麽?」安景焕问。
徐晓幂不留情面道:「王爷夹的都不喜欢吃。」
青柳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不由得暗地扯了扯她的衣摆,给她一个不赞同的目光。徐晓幂还是听她的,便不再说话了。
「无妨,本王这段日子听到的冷言冷语还少吗?」安景焕自嘲般笑了笑,似乎影射的不止眼前的事。
徐晓幂知道安景焕又要变脸了,心里暗叫不好,放低声线道:「我不说就是了。」
朗日的碧湖金光粼粼,似是星星受不了炎夏躲进湖里纳凉,风一吹,湖面波动四起,闪烁出灿烂的光芒,安景焕转着手中的白瓷茶杯,若有所思地凝视湖面,悠悠道:「此处平静舒闲,但你可知外面要变天了?」
徐晓幂头上三个问号,「甚麽意思?难道将军出事了?」
说起萧文焌,安景焕冷笑一声,「也可以这麽说,半年前多个俯首称臣的外族入都面圣,送来大量贡品,圣上前些日子颇为宠爱一位昭仪,还特地命人赏赐越真族的青玉玄琴,谁知这把琴却在国库里无故失踪......」
安景焕这麽一提起,徐晓幂立马想起小说的情节,青玉玄琴是被太子拿了,一把琴事小,但後面牵扯到的事情就像山泥倾泻般,一发不可收拾,她记得太子最後被废了。
「我的父皇应该怎麽都没想到自己最宠爱的皇子是如此的孝敬他,竟差点搬空了半个国库。除了贡品,原来从国库拨款各地各省的经费,兜兜转转都贪到自己儿子手上,真是可笑!」安景焕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墙倒众人推,还好那废物总算下台了。」
徐晓幂心里一惊,太子真的被废了!也就是说现在个个皇子都蠢蠢欲动,想把自己推上位,可是按照小说的情节......
安景焕道:「萧文焌真是不幸,圣上现在肚子里一股火气,大概暂时没心情管他和雨儿的事了。」
徐晓幂边喝茶边哼气,要是她不见了,将军还有心情迎娶柳清雨,那一肚子火气的人该换作她才对呢!
突地,她拧着眉,废太子一事对萧文焌的性命不造成任何威胁,但确是安景焕与其他皇子争帝位的重要转捩点,稍有差错,便是万丈深渊,安景焕因为有柳清雨在身边指点一二,才能存活下来,但那些被短暂的假象冲昏头脑,急着露出狐狸尾巴的皇子,无一不得到悲惨下场,所谓废太子,其实也不过是一块照妖镜。
安景焕说了那麽多也不见徐晓幂回应半句,心头一动便凑近她,撩起她垂在肩前的一撮长发,笑问:「宝物,你说本王该不该学学那些皇兄皇弟,安排人上奏折推荐一下自己,嗯?」
徐晓幂从他手上抽回头发,然後陷入了寻思,都说着废太子其实是一块照妖镜,因为太子还会再复立。这件事情最关键的作用是消灭其他垂涎皇位的皇子,说不定整件事都是皇帝自导自演呢!可她该怎麽说给安景焕听?她知道的都是小说里的内容,没有柳清雨详细分析局情的能力,难道直接告诉他甚麽都不要做,否则死定了?这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话说,他的死活干她屁事?徐晓幂有一瞬间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撇头看着安景焕一张俊俏得过分的脸孔,又觉得见死不救不太道德,就凭这张脸,留下来养养眼也是不错的。
又沉默半晌,徐晓幂倏地拿起一只筷子,有点心虚地对安景焕说:「那个......我只是发表个人见解,错了也别笑我。」
安景焕修长的剑眉轻佻,来了兴致,「但说无妨。」
徐晓幂深呼一口气,用筷子指着前面的北菇蒸鸡道:「假设你父皇爱太子就像我爱这盘蒸鸡,就像刚才那样,因为是你夹给我的,所以我对蒸鸡又突然不那麽爱,但这不代表你夹其他菜肴给我,就能取代蒸鸡在我心中的地位,归根究底我对蒸鸡的爱是很深沉的......你......懂了吗?」
父皇对太子的宠爱不会因为挪用国库和贪污便永久消去,即使现在气在当头,但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仍是其他皇子取代不了的,在父皇心目中,他最爱的还是太子,他将来的皇位还是要留给太子的。
安景焕意味深远地瞄了徐晓幂一眼,道:「话粗理不粗,倒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晓觅,你又带给我一个惊喜了。」
「甚麽话粗理不粗......」徐晓幂努着嘴放下筷子,「这叫言简意赅,不识货。」
「哈哈......」安景焕释然地笑了笑,看向徐晓幂的眼光却越发深沉,一个女子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通透,倒是不简单,她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如果这一切都是萧文焌培养的,那萧文焌就更不简单了。
青柳见自家王爷盯着姑娘不放,心都提到嗓子眼那儿,姑娘睿智,性格动静皆宜、八面玲珑,确实很吸引人,但是若王爷看上了姑娘,那姑娘和她的情郎岂不是......唉,王爷之前困着姑娘不放,但从未有如此充满侵占之色的眼神,如今......如今真的上心了!
「如今朝堂一片混乱,本王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反正干预多了又要被说贪功了。」安景焕朝徐晓幂使了个眼色。
徐晓幂频频颔首,举起拇指,「聪明!」
安景焕好奇地学着她举起拇指,仔细地研究起来,「这是聪明的意思?」
「没、没甚麽。」徐晓幂急忙把他的拇指按下去,唉,这现代的习惯还得慢慢改变。
安景焕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心里忽地暖了起来,她不知道她所说的劳工保障和福利已经择善在各处试着实行。事情总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为此得了个贤王的美誉,朝堂上各人的刺人目光也渐渐缓和下来,如今她又在废太子一事点醒了他,如此女子,谁拥有了便是此生之大幸。
蓦地,水榭远处的树丛传来声响,安景焕朝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便匆匆过去探察。
徐晓幂也察觉到情况,情急之下站了起来,朝树丛看去。安景焕眼眸变得幽深,世上贪得无厌的人真多,这些日子别院一片安宁,还以为那人已经不怀疑这边,没想到原来一直在伺机而动,还没有放弃。
「宝物,」安景焕把徐晓幂拉下来,後者脚步不稳倒在他怀里,睁圆了眼睛。安景焕顺藤而上把人搂住,哄着道,「这些时日在别院待闷了吧?想不想去别处走走?」
徐晓幂忙着离开他的怀抱,哪顾得上回答,可是安景焕死活抱着她,明明一副没使劲的样子,但手臂却稳固如石。徐晓幂一边挣扎一边向青柳发眼神求救,但青柳毕竟是王爷那边的人,就算心里想救,也只能站着不动。
「放开我,君子动口不动手!」徐晓幂放弃挣扎,瞪着安景焕。
安景焕笑得如沐春风,眼睛都眯了起来,但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想想『春兰节』快到了,我们去长洲可好,那里的节味最浓了,你会答应的对吧?」
徐晓幂:「......」
估计不答应就不放开她对吧?简直可耻!她的将军大人啊,啥时候来救她呢?哭!
「好,我们明日就出发。」安景焕见徐晓幂不说话,便把事情独断专行地敲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