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除了偶尔看到他为工作视讯、讲电话、回信之外，我们真真切切过着平凡的日子，连倒垃圾都一起，因为他想顺便牵着我去附近散步一圈，邻居都以为我们是刚搬来的小夫妻。
三天过去，我到机场送他。
他不顾旁人的目光，深深拥吻了五分钟才转身离开。
「开学之後，戒指戴着，不管谁追你都要说你结婚了！」
「那你也不能为了事业勾引其他女生。」
「嗯。」他诚恳地点头。
但我其实没那麽在意了。
反正他真要那麽做我也看不见，我不禁认为自己的底限变得很低，可以像那些贵妇容忍老公跟其他女人搞暧昧，只要不离婚就好。
望着窗外高飞远去的他，我的底限又更低了。
不管如何，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就好……
九月开学。
我剪掉长发是因为懒得整理一坨难乾的发丝，加上长度也够捐给癌症机构做假发，我就寄过去了。
上一次把头发捐给癌症机构的时候「癌症」两个字还离我很远，辗转如今，因为孟皓的关系，再次听见这两个字，不禁有了不同的感慨与忧愁。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这话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只消遇过一回，就足以改变许多人面对每一天的态度。
再度回到校园，我明显感受到自己失去当年还是新生时的雀跃与冀望，对未来不再抱持天真的计画和想像。
这也没什麽不好，至少现在的我知道，与其计画未来，不如今天决定完成点什麽，活在当下就好。
太远的希望，难保会变成绝望。
凌晨一点，我会在萤幕前等他视讯。
这天他整整晚了两个小时，我脑海里充满各式各样的可怕剧场，最轻微的猜想是他不小心睡着了；最严重的猜想是他出了什麽意外。
但是管家没有打电话来，应该没事……
没事吧？
对吧？
手机拿起来又放下、拿起来又放下、拿起来又放下，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虑只增无减，我不住低吼：「妈的，如果是不小心睡着，明天就等着看我跟学弟吃午餐聊天的合照！」
视讯通知声响起瞬间，所有焦虑消散，取而代之是令人想咆啸的怒意，我以为多等几秒才接通，能让他感受到相同的焦虑，但是理智却告诉我，矜持那几秒是有个毛用？
况且我也想赶快看见他。
「抱歉，今天比较忙，刚刚在想你是不是睡了，怕吵到你……」
「……。」我不发一语，只是叹息心想：「有好好活着就好。」
「怎麽还没睡？」
「担心你。」
「嗯……对不起。」
「你也早点睡吧。」我用掌心刷了刷脸，难掩疲倦。
「等等……」他喊了一声，却只是静静看着。
「怎样？」
「再让我看一下。」
「又不是小孩子看卡通，不要沉迷於我的外表，快去睡觉。」
「呵呵……」他无奈一笑，终於点头说：「晚安，明天见。」
远距离的爱情，就图那几句对话当做陪伴，我甚至不想把一分一秒花在没意义的指责上，像是他今天为什麽又忙这麽晚？
有好好吃药吗？
有好好吃饭吗？
有好好睡觉吗？
大便形状有美美的吗？这很重要。
「对不起，今天比较忙。」
「昨天你也这样讲……」
「别担心，我明天会去复诊。」
「别担心不是你讲我就能做到的……」
「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明天不是早八吗？」
「嗯……晚安。」
「嗯，我爱你。」
我终於知道为什麽「我爱你」不能常讲，尤其当他讲出口的目的只是为了安抚我，那些不安其实一直都在膨胀「我爱你」反而像是一根针，让膨胀的不安变得危险。
答应我要好好活着的人，为什麽越来越让我感到不安？比起努力活着，为什麽他看起来更努力於打天下？即便我打电话去问管家，他也因为通讯被监控只回答官方答案。
一个月後，我才从网路新闻得知他在做的事。
孟皓上了商业杂志，笑容很僵，我差点不认识照片里的有志青年是他。
采访里说着他的理念，是想替自家国际连锁咖啡馆做转型，结合在地文创观光和台湾艺术人才，让这座城市的某一角，成为旅人眼中有温度、有美感的落脚处，理念任谁看了都觉得美好。
在我眼里却很沉重……
那代表他又重拾信心，想实践并做出一点成绩给他爸看，面对山一样高的父亲，他要花多少心思和力气才能获得肯定。
最可怕的是……
为了获得他爸的欣赏──欣赏他能搞出商业利益且兼顾企业形象的手段，然後将那种欣赏误以为是「爱」。
如果是为了获得「爱」，他百分之两百万会勉强自己拚尽全力，直到燃烧殆尽，或许都将成为灰烬了还不自觉。
这天凌晨，我依旧睡眼惺忪苦等他的视讯，等到不小心睡着，恍惚清醒已经早上七点……
「靠，我是猪吗！睡这麽久……」醒来就立刻查看有没有他的讯息。
竟然没有？
「孟皓这家伙……」难道是因为我用讯息问他商业杂志的事，他才逃避不回答吗？
叮咚──。
门铃在此时不寻常地响起。
我战战兢兢走向门边，往猫眼看出去，是他。
孟皓在这个应该忙翻的时间点回来台湾，太他妈不寻常了，而且还一身休闲得像路人一样。
门一开我就指着他问：「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因为想你。」他抱了上来，用脚跟关上大门，踢开脚上的拖鞋，把我抱进客厅。
「少来了，昨天杂志把你最近的计画都交代清楚了，你怎麽有空回来？」我挣脱他的拥抱，不安地上下端详他，脑海闪过他一个月前说过的话……
『别担心，我明天会去复诊。』
「你一直没告诉我上次复诊结果……」
「嗯。」他低下头，没打算否认我藏在眼底的猜想，热泪顿时像泄洪般涌出我的眼眶，我甚至来不及跟他确认答案，就被他抱进怀里哄着：「没事……」
「没事个屁──！」我狠狠推开他，崩溃大吼：「我就知道啊！你还是贪心嘛！一边骗我说会好好活着；一边骗你爸说你没事、你可以……现在好了？回来干嘛？让我陪你度过剩下的日子吗？」我无力地蹲坐在地，把脸埋进膝盖里呜咽：「为什麽要对我这麽残忍……」
他只是沉默，无从解释。
因为我说中了，他的心思在我面前无法做任何隐藏，我却以为他至少会为了我，更重视自己一点。
没有。
他依旧是那个宁可燃烧自己，也想达成所有人期望的孟皓……
真不公平。
「我为什麽要爱上你……」
好想後悔。
如果能重来，我们就别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