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飞雨如瀑。
连日箭雨,千疮百孔凿打在泥泞的山道上,男子冒雨而行,一心却如百孔千疮。
黄衣男子策马入山林。盘龙般的蜿蜒道路,阻不住白马如电的脚程。
飞驰在浓郁山雾里,足下尽是被雨水打落的遍地紫花,冶艳斑斓。
男子姓锁,名言兮,字重云。带着满脸沉重神情,进往山中深处。
「深山印心亭,君可寻所欲之物。」忆起同窗宇文若如此说,锁重云不畏气候险恶,与家丁的劝阻,执意入山。
眼前,是一名白衣老头,锁重云勒住缰绳,问道:「老人家,可知印心亭位於何处?」
老头年迈和蔼的憨笑,这表情让他想起家里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老头似懂非懂,却说:「山里亭子多,未必只有印心亭能躲雨。」
锁重云正想追问,老头却不再搭理,迳自转入窄小的林间小径。
实在令人模不着头绪,锁重云策马而行,却未曾再遇行人或农舍。雨仍是时急时缓;到了正午,黄衣男子一身狼狈,雨水汗水早已无法分辨。
路旁大树之上,正攀着一名状似采果的男童。锁重云面露喜色,抬首喊问道:「小兄弟,可知道深山里的神秘果?」
男童转过脸,狡黠笑意让他想起家门前游戏的顽童。男童一手环树、另一手指着树上鲜美的果实,笑说:「山里果子多,不是只有神秘果才能止渴呀!」
「但这只是寻常的梨树……」锁重云话没说完,男童却已攀往别棵果树,几个蹦跳,就这样眼睁睁的,消失在重重树海中。
委实让人无言以对,锁重云策马再行,却无法再觅见路人或邻舍。雨依旧时急时缓;到了傍晚,黄衣男子满身狼藉,雨水汗水更已侵渗入体。
天色渐暗,转向正欲打道回府,锁重云这才发现适才经过的泉边,石上正坐着一名妇人,她衣着彩艳,历尽风霜的眼角蕴含昔年的娇美。
锁重云想起家里父亲的成群妻妾。最幼小仍是弱龄稚女,最年长却已是徐娘媪妇;她们依旧彩衣艳妆、容举娴雅,但华泽渐逝的双眼却骗不了人。
锁重云弃马上前,谦问道:「夫人,可曾听闻深山里有一能治百病之人?」
彩衣妇人轻轻一叹,说:「今日种种困境,仍打消不了你的念想?」
「百善孝为先,还请夫人指点。」
「我不擅相劝,若你心意已决,便往那处去。」
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水面上石桩相接,构成一条通往泉眼的小径。锁重云放眼望去,泉水中央有一座方才未见的亭台。
「多谢夫人。」锁重云难以按耐,跨步踏上临近自己的泉石。
他又想起阿若之言:「深山印心亭,亭边有神秘果树,所结之果名曰『如』,能治百病。……印心亭的主人喜怒无常,君若独往,或可求得欲寻之物……」
锁重云来到亭前,竹帘垂下,里头似乎是个男子身影。仰望亭匾篆书的「印心亭」三字,锁重云心下雀跃,一时伫足不前。
亭里男子道:「既已至此,何不入亭?」
锁重云微微一惊,只好掀帘入内。
亭中,是个身披桃色锦袍的男子,夜色长发仅以绸带束拢。慵懒靠坐在檀木倚上,衣袍半敞露出胸前的肌理。
男子轻抚着那靠在他腿上休憩的雪白狐犬,肩上则攀有一只神态机灵的小猴儿。
锁重云见此奇特画面,突然不知要如何应对;这时,感到脚边有东西靠近,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羽色彩艳的雉鸡。
桃衣男子说道:「吾乃桃果大仙,中书令的公子,可是为如果而来?」
「弟子锁言兮。家父病重,特来求取治病仙果。」锁重云如是说,抱拳跪拜。
男子面露难色,道:「中书令无过亦无功,阳寿将尽乃顺天命,实无添寿之理。」
「父亲为国为民,岂会无功?」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相国尽心於民,乃是本分。」男子肩上的小猴儿嘎嘎出声,似在嘲笑锁重云的无知。
「这………」锁重云语塞。
「见你一路奔波,也罢;若你愿舍下心锁,便让你带走如果。一失一得,方不违天道。」
锁重云紧握着胸前的金锁,此为锁家历代单传之宝,相传是仙人赐予先祖,锁内嵌有灵气,能替後代子嗣锁住富贵权势。
「若大仙愿赐予仙果,弟子甘愿放弃祖传心锁。」
「果真孝诚。你便至亭边果树摘取一颗如果,携回让令尊服下;百年之期,心锁自会回归锁家。」
锁重云千恩万谢,来到如果树下;桃红累累的果实,相传有起死回生之效。
思忖目前所坐拥的万贯家财、累世功勳;突然觉得区区一个祖传的故事,远不及眼前仙果来得真实……
黄衣男子策马下山,背後的包袱里,装满百年难得的仙果。
然而,当他回到城里时,却惊觉昨日还熟悉的景物,竟变的如此陌生可怖。百姓身着怪异服饰,披头散发走上街头;两旁房舍高耸异常,诡异铁轿不时自身旁呼啸而过。
人们开始聚集,议论纷纷的将他团团包围;锁重云不知所措,换来更多人的观望。这时背後感到一片湿凉,他将包袱打开一看,里头的仙果早已腐烂,化成一滩臭水。
茫然的跌下马背,这时耳边,似乎回荡着学伴阿若送行时,喃喃自语般的歌谣:
如果,骤雨连夜;如果,冷风摧;
如果,不寐;如果,谁?
如果没有太多如果,那就,如期相见。
是说,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