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岁岁太平的汉清殿,谢绝不了庸客来访,扰人的事也就随之而来。
手执工笔,蘸染朱砂,君姑娘替画布里的女子,点上明媚动人的朱唇。
画架旁置放一座数尺高的银镜,君姑娘望着镜中的倒影,再看看画布中的女子,呵呵巧笑:「燕囍,你说像吗?」
小燕雪虎即将成年,如今站起身子,还高过君姑娘半颗头。
「吼!」燕囍低吼一声,语意不明,仍旧懒洋洋的趴在原地,半梦半醒。
「太好了,我也觉得极为传神……」君姑娘乐乐自语。
画布里,是个身着绿衣的女子,半掩的酥胸,若隐若现的渲染着胸前盈满的柔美。画中女子眼如秋波,螓首微降似藏千言万语,蛾眉如柳叶迎风,扇睫之下,有着说不尽的殷殷期盼。
女子黑绸般的长发垂散而下,为女子增添夜里的一缕神秘;女子的发际系着绦色丝缎,衬在发间犹如划开夜空的星河。
君姑娘悬腕,在画布的右上侧,落书十六字飘逸的行草……
「像是像,但太过丰满了些,有自肥的嫌疑!」声音自背後的悬梁之上传来。
丧门过境,煞星又不请自来!
君水青工笔一点,画布上的女子淡去,取而代之,浮现出一幅彩墨山水。
「什麽?我没听明白。」手中笔已化成飞刃,不知死活的梁上君子,正是她的目标。
「义姊好雅兴,这高山如此雄伟,山里的果树自然是既丰满又肥大。呵呵……」黑无常飞身而下,嬉笑浑言,乱七八糟的毫不靠谱。
「你又来作甚?」君水青举头望向那杆悬梁,心想若是将其砍下,汉清殿应该没有倒塌的疑虑吧!
「闲来没事,过来向义姊请安。」黑无常笑容洋溢,却是三分奸、七分诈。
燕囍起身来到君水青的身後,高大的躯体,让黑无常暗暗一惊。「嗨!小虎妹,长得不错嘛!看来汉清殿的无声草品种优良。」
前仇未了、新恨又起,但君姑娘今日却不动声色。「你来找我必是有事相求,直说无妨。」
「义姊真是爽快,没错!就是为了……这个啦!」黑无常将手探往背後,拎出一只金毛小狸,提到君水青的面前。
「一只狸?」君姑娘摸不着头绪,但小狸金灿灿的皮毛正闪烁着光华,幽暗的汉清殿,瞬间金耀夺目。
黑无常自怀中取出一块布,裹着小狸抱入怀中,像是抱小婴儿般的温柔。
「这是小铃铛,是不是很可爱?」黑无常宠溺的蹭着小金狸的额头,一脸陶醉的傻态。
「你打哪弄来的?」君水青简直要七窍生烟,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去人界拘魂的时候,意外发现的;这小东西一直跟着我走,所以……」黑无常回忆起前事,表情由傻转痴。
「所以,你就把牠给带回来了?」
「是啊!你看,小铃铛不但模样讨喜,而且毛色也很特别;除了金毛貔貅,我从未见过比牠更雍容华贵的动物了……」痴到尽头,傻亦真。
「我希望你只是单纯来炫耀的。」
「当然不是,义姊难道不觉得,小铃铛很可怜吗?」
「并没有!」
「有啦有啦!天地有情、万物有灵,义姊身为汉清殿主事,对三界中孤零零的小动物最有爱心了,是不是?」痴傻在前、算计在後……
「哪有孤零零?明明是你不由分说的把牠抱回来。我劝你,自何处来、往何处去,把牠放回原处才是正途。」
「万万不可呐!你可知道我是在哪邂逅小铃铛的吗?是苍茫之地耶,那里尽是凶禽猛兽,小铃铛若是在那生活,稳死的啦!」算计的用意,是恻隐。
「天地有情、万物有灵,那你自己好生照料牠便是。」
「我也想啊,可小铃铛一高兴起来就浑身透着金光,我本想将牠偷偷养在房里,可这小东西总是趁我值勤时四处溜达,我怕早晚瞒不过阎王姊姊。」偷渡,绝对是犯法的!
「也罢!我答应帮你照顾牠一阵子,但不能太久;在燕囍成年之前,你必须找到安置牠的去处;否则,我也只能秉公上报。」
「没问题!就这麽说定了,我替小铃铛叩谢义姊的大恩。」举起小金狸的前足轻轻作揖,君水青突然觉得,今日的莫颖杰,憨得让人不自在……
就在黑无常打算递出强褓中的小金狸时,君水青突然出声道:「等等,你先转过身去。」
「要干嘛?」
「听话,不然小金狸休想留在这里。」
「喔。」
瞬间,君姑娘无声无息的出掌,往黑无常的後脑一拍。
「唉呀!好痛啊!义姊你玩阴的。」
「给你提个醒,下回别再把莫名其妙的东西往家里带,知道吗!」君水青嫣然一笑,手法极快的将自黑无常脑中滚出的珠子藏入袖口。
「小铃铛才不是莫名其妙的东西……」
不理会黑无常的喋喋不休,君姑娘的逐客令已下。「小金狸就交给我了,你快回去值勤,当心被他们发现。」
就这样,黑无常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的,好不容易才走出了汉清殿的大门。临走前还不忘留下承诺:「小铃铛要乖乖的喔!哥哥很快就会来看你。」
君水青一脸的诧异,这家伙今日是中了什麽傻愣的毒药,太恶心了。
她一手抱着小金狸,另一手轻轻一转,自袖口中,取出弹丸大小的珠子。她将珠子凑到眼前,双眼一眯一张的透视珠子里的景象……
景象中,是君姑娘照镜自画的过程,就连她在熟绢上所题写的:『以此红缎,结绳为誓;金兰之情,永志不渝。』也看得一清二楚。
「该死的家伙,竟然偷看了这麽久。」君水青悻悻然,却是庆幸的语调。
在确定珠子里的画面,视角由上而下的,拉近到她自己的面前……
君姑娘这才释怀一笑,将珠子信手一拈,碎了。
那短暂的记忆,自此烟消、云散。
珠子碎裂的声音极细,但仍引起小金狸的躁动;在君水青的怀中,牠举起後足快速的搔抓着颈子,勾动了那串以细绳环系在颈上的小铃当。
雀跃的铃声,叮当作响!
小铃铛,果真名副其实。但由於实在不受控制,君水青只好将牠放下,任由小金狸在殿里左顾右盼。
看着那团灵动的闪闪金光,还有那双如烈焰般的金煛,她心生狐疑。
虽说有部分的牲畜能看得见鬼差或亡魂,但眼前的小金狸,实在奇特的有些过分了;况且,能在苍茫之地安然无恙的被黑无常发现……
似乎察觉了君姑娘的怀疑,小金狸眼中的两道金芒,直直的射向她,天真的萌态,反而使对方心里一震。
君水青故作无事,执起笔又在画布上勾勒出一弯梅枝,但心里已有了决定。
来日定要再找来黑无常,取出他当时的记忆,看看那天在苍茫之地,究竟发生了什麽……令人不可思议的邂逅?